秦画晴和锦玉回府,张氏还在花厅和裕国夫人闲谈。
她换下湿衣鞋袜,躺在床上,回想今日一幕幕,仿若在梦中。
锦玉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秦画晴瞥到她神色,奇怪道:“锦玉,你想说什么?”
锦玉从湿衣袖中摸出那块墨玉,问:“小姐,魏大人送的玉佩你准备搁在哪儿?要不奴婢给你找个锦盒存放到库房吧……”
“别!”秦画晴立刻从床上翻坐起来,伸出手,“快拿给我。”锦玉将墨玉递给她,秦画晴连忙珍而重之的擦拭,手心的触感冰冰凉凉,她立刻想到魏正则温暖的掌心,一时间怔忪出神。
锦玉心里直叹气,但到底谨记自己身份,不敢越矩,囫囵说:“奴婢去给小姐准备膳食。”语毕,便转身离开。
秦画晴在院子里窝了半晌,临近晚宴,才让锦玉扶着,施施然来到外间会客。男女坐席用屏风分开,因此秦画晴也不知道那边都有些什么人,酒过三巡,秦良甫喝的东倒西歪,被张氏搀扶着去往咏雪院,宴席过罢,宾主尽欢。
李赞辞别秦良甫,早早回到府中,等了一天的李敝言忙上前询问:“祖父,你可见到她了?”
见孙儿一脸着急,李赞不由好笑:“远远看了一眼,相貌是个好相貌,和你也般配。但不知才学如何,那性子是否同他父亲一样……”
“不一样!秦姑娘品行优良,京中没有女子比得上她。”李敝言又急急忙忙的解释,“她才学也甚佳,祖父,记得我说过的那几道算术吗?她比我都解的快!再说了,女子有无才学并不重要,相夫教子贤良淑德才是根本。”
李赞摆摆手,捋须道,“八字还没一撇,你急什么。”
“我……”李敝言也自觉有些急躁,但今日秦画晴及笄,李赞死活不要他跟着去,可把他闷了一天,生怕李赞不同意。
前些日子,下人发现他时常拿着一方绣帕发呆,禀告给主母刘氏,刘氏高兴坏了,想着李敝言从十六岁起家里络绎不绝的来媒人他一个都看不上,眼瞧着都快二十了,可算开了窍。连夜去逼问他喜欢哪家女子,不管什么身份她都同意,可一问就问出了秦画晴。
刘氏和丈夫一合计,便把这事儿告诉了李赞。
李赞虽然和秦良甫是政敌,但秦良甫最近逐渐脱离郑海端一党,风头渐收。为了孙儿,李赞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厚着脸皮去了秦家及笄礼,一打听发现秦家嫡女和他孙儿倒也相配,心头到底是有些高兴。
他今年六十三了,没几年就要致仕,若能抱个重孙,也不枉这一辈子忙忙碌碌。思及此,李赞又蹙眉道:“万一秦家人不同意怎么办?我瞧你们书院陈夫子的女儿不错,要不然……”
“祖父!”李敝言略有不悦,固执的偏头,“除非秦姑娘心中另有他人,或不喜孙儿,否则不会罢休。”
当然,李敝言和李赞都觉得这不可能。
李赞老脸笑开了花,安慰道:“好了好了,待过两月,便让你母亲寻个媒人去秦府打探。”
李敝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到底家中无人反对,悬着的心便稳当了。
这日,好不容易雪霁云消,暖阳和煦,秦画晴便带着锦玉去铺子查看。
粮油铺那边一如既往,生意不好不坏,小雅食肆偶尔烤羊肉,还能满座,由于天气恶劣,秦画晴便不让张管事委托人去别的地方开粥棚,嘱咐他们开春再办;成衣铺上新的冬装依然走俏,虽然款式不打眼,但质量上乘,制好的狐裘、兔毛围脖毛色都油光水亮,一看就名贵不凡。再者,蝴蝶衫将“锦绣”的招牌打了出去,京中贵女倒觉得穿锦绣成衣铺的衣衫更彰显身份。
“东家,这是本月的账本。”罗管事捧来两本账簿,一本是崇州的,一本是京城的。
秦画晴坐在八仙椅上,捧着手炉,让锦玉翻给她看。
看着看着便笑起来:“怎么分铺的收益比京中还高?”
罗管事恭敬的答道:“京中时新蝴蝶衫,好些地方眼馋却买不着,好不容易崇州开了一家咱们的分铺,可不都抢着去买吗?冬天买夏天的衣衫价格略便宜,听崇州的管事说,那边的女子都喜欢穿着蝴蝶衫,外面罩一件厚皮草,虽说这季节穿着有些凉,却甚是好看。”
秦画晴思索片刻,道:“生意不差便是好事。我打算在附近几个州县多开几家,这些日子便劳烦罗管事费心,培养几个人手。”
“哪里哪里。”罗管事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多开分铺他管的权利也就越大,从各地分铺收来的油水也更多,对于此事自然是不遗余力。
秦画晴知道他的打算,都是些蝇头小利,没有戳穿。当主管事劳心劳力,若一点甜头也不给人家,他还怎么心甘情愿的做事?
坐了片刻,秦画晴便从后堂出来,准备在铺子转转,给家里人挑几件合适的带回去。罗管事跟在她身后介绍道:“东家,这件百子刻丝银鼠袄是店里新制,配夫人正合适。”
秦画晴看颜色不错,摸摸料子觉得很好,便笑道:“包起来吧。”
她刚转过身,便见一群人呼啦啦涌入铺子,当首的正是永乐侯世子薛文斌。他身边立着一名娇俏姑娘,身穿百蝶穿花锦缎袄,撒花洋皱裙边系着绿色宫绦,青春靓丽。
恰好这人秦画晴识得,乃薛文斌的一个远房表妹,名叫谢晴蓉。
她嫁进侯府第二年,薛文斌便和谢晴蓉搅到一块儿了,非要将她娶回家,若不是秦良甫权势还在,薛文斌不敢,指不定秦画晴还要受多少侮辱。
“真是凑巧,秦姑娘也来逛铺子么?买了什么,通通记在我账上!”薛文斌看见秦画晴双眼一亮,忙迎上前,谢晴蓉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
秦画晴无意和薛文斌扯上关系,更不想莫名其妙被谢晴蓉恨上,往后退了一步,欠身道:“多谢世子美意,不过是为家母买了件鼠袄,这便要回了。”说罢,秦画晴便让锦玉抱着东西准备离去。
薛文斌不知道为什么,秦画晴每次见到他都避之不及,他反而生出一股不服气的心理,眼看秦画晴将要离开,伸手就去抓她胳膊,好在秦画晴反应极快,往侧边一躲,恼怒道:“男女授受不亲,世子自重!”
锦玉闻言,脚下一趔趄,心道:小姐,你还知道授受不亲啊……和魏大人在一起可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随意的很啊!
薛文斌被她拂了面子,也极为不乐:“秦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画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谢晴蓉突然插嘴道:“表哥,这位姑娘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让你离她远点。”八壹中文網
她这话说的直白,相当于直接扇薛文斌的耳光。
秦画晴没反驳,算是默认。
薛文斌脸色一青,气的牙痒痒,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长舒一口气,微微笑道:“秦姑娘,来日方长,你总会对薛某另眼有加的。”
他这种男人就是贱骨头,越得不到越是想念。平时看惯了对他千依百顺的女子,秦画晴这样处处避他的,反而来了兴致。秦画晴听见他这话果然脸色不愉,柳眉微蹙的样子别提多好看。薛文斌瞧瞧身旁的谢晴蓉,突然便觉得她的姿势寡然无味。
秦画晴连虚以为蛇的客套都不施舍,转身便和锦玉离开。
薛文斌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
这件小事并没有在秦画晴心中留下痕迹,她回到秦府,将鼠袄给张氏穿上,果然十分合身。张氏摸着衣襟,笑眯眯的说:“这衣裳倒是好看,刚好虹玉县主递来邀帖,让参加半月后的鹿宴,届时我便穿这件罢。”
“什么鹿宴?”秦画晴一愣。
张氏笑着解释:“虹玉县主在围场猎了好几只鹿,便择了时辰,邀请交好的世家去尝个鲜。”
京中贵女一无聊就喜欢弄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秦画晴见怪不怪,“嗯”了一声,道:“冬天吃鹿御寒,倒是不错。”
张氏拉着她手,坐在鸡翅木的小几旁边,让春茜捧来一本厚厚的册子,摊在桌上,示意秦画晴翻看。
秦画晴呆呆的问:“母亲,这是什么?”
张氏眨眨眼:“自然是好东西。”
秦画晴翻开第一页,发现是一名男子的画像,一旁写有生辰八字,姓名年纪,还有家世功名的详细注解,一连翻了几页,都是如此,顿时反应过来,仿佛触电一般将册子扔开,恼道:“母亲,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自然是让你挑选啊。”张氏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你也到了适婚年纪,先找户好人家订亲,免得在家待成个老姑娘。”
秦画晴蹙眉道:“母亲,我才十五,这事儿不急。”
张氏却反驳说:“哪里不急?你看陈翰林的三个女儿,都是十四便指了人家,现在孩子都有了。”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也不知我和你爹,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小孩儿都是软软糯糯的,瞧着就喜欢……”
“喜欢便和爹再生一个好了!”秦画晴倏然起身,“母亲,我还有事,先回院子了。”
“画儿!”张氏想要追出去,却被春茜拦着,宽慰道,“夫人,小姐兴许是害羞呢,你总得给她点心理准备。”
张氏一想也是,叹了口气:“倒是我太着急了。”
秦画晴气冲冲回到院子,莫名心里升起一股烦躁的情绪,黄蕊抱了炭盆进来,瞧主子脸色,不敢多言,又蹑手蹑脚的退出去了。
锦玉迟疑半晌,才道:“小姐,夫人也是为你着想,你别生气。”
秦画晴趴在桌上,用指甲剐着铜手炉上的花纹,叹道:“我怎会生母亲的气,只不过是有些厌烦罢了。”
锦玉疑惑道:“小姐为何厌烦?”
“你想想看。”秦画晴苦涩道,“嫁人后,便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生活,早上天不亮便要去给长辈请安、晚上又要伺候夫君,夫君若对你一心一意也就罢了,但他若三妻四妾,一年抬好几个妾室通房,便要无休止的和那些女人争求夫君的宠爱。人的一颗心,怎能分成无数份呢……再者,秦家人丁不兴,父亲从来不让我和弟弟遵守那些繁复的规矩,母亲也溺爱我们,试问京中哪户人家还有咱们秦家好呢?倒不如一辈子留在秦家。”
“小姐,你可别生出这份心思!”锦玉一惊,忙惊呼出声。
秦画晴知道自己这些想法说出来他们也不会明白,无奈的摆了摆手,“兴许过三五年,我这想法就没有了。”
“三五年?”
秦画晴挑了挑眉:“不然……七八年?”
锦玉顿时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