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画晴不喜欢欠人情,她也不知道长平公主能不能帮上忙,毕竟那周嬷嬷是宫中的老人,秦府如今没落了,许多事都不如曾经好办。
但秦画晴才修书给长平,没过两日长平竟亲自登门,领着周嬷嬷入了秦府。
“公主怎么亲自来了?”
秦画晴倍感惊讶,她看了眼长平身边身穿葛色衣衫的老太,连忙福了福身子:“想必这位就是周嬷嬷了。”
周嬷嬷没想到她倒是个懂礼数的,冷冰冰的神色也和蔼了几分。
长平忙走上前,揽着秦画晴胳膊,对她低声耳语:“我没提你想开铺子的事儿,与周嬷嬷说的是你仰慕刺绣技法,唯恐针法失传,她这才肯过来教你几日。”
秦画晴没想到她脑子如此活络,忍不住笑了笑:“她来了便好,哪怕只学些皮毛。”
“可是她只教你。”
长平蹙眉,“秦姐姐你身为秦大人的嫡女,怎能屈尊与一个嬷嬷学艺,要不我再与她说说,让你身边的丫鬟来学吧?”
秦画晴看了眼周嬷嬷,她五十多岁,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绾着盘云髻,带着一只金鸡点翠簪,看起来沉稳又严肃。
虽然她一开始也想着让锦玉黄蕊跟着周嬷嬷去学习几日,可看周嬷嬷的样子,她突然转变了主意。
她思忖道:“无妨,我倒是愿意跟这位嬷嬷好生学学。”
长平劝说不过,便也不劝了。
随即张氏秦良甫赶来参拜,长平最怕这些繁文缛节,只说自己是私自处来访友,不用多礼,便与秦画晴去了她的小院,许久不见又是好一番详询。
“前些日子听说你得了天花,可把我吓的够呛。”长平打量她两眼,“可看秦姐姐你现在样子,并不像是得过一场大病啊。”
秦画晴微微一笑:“本来就没有生病。”
她端起茶壶,给长平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手上,“公主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不瞒着你,但这话你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长平见她一脸严肃,连忙凑近,竖起耳朵,笑嘻嘻道:“秦姐姐只管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就连秦获灵我也不告诉。”
秦画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我父母一直想给我说一门亲事,可我不想嫁人,便让丫鬟去坊间说我染了天花,能拖一段时间便拖一段时间。”
长平愣了愣,没想到她看起来温温柔柔,竟是个大胆的人。
纵观京城里的各家贵女,哪个不是婚姻大事听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连她自己,婚事也得由圣轩帝钦定。
半晌,长平忍不住拍了拍手:“这法子好啊,倘若以后我父皇也要给我说亲,我便吃点不碍事的药,让自己也浑身起疹子,传出染病的谣言,定能将那些攀龙附凤之辈吓走一半!”
秦画晴掩嘴一笑:“但这事儿也拖不了太久。”
她不可能一直窝在秦府不出门,出门就能遇见人,别人一瞧她好端端的,这谣言不攻自破。
长平一想也是,叹了叹气不答话了。
周嬷嬷在偏厅用了饭,便由下人领着来到秦画晴的院子。
她今次带了不少自己绣过的绣品,一一呈给秦画晴,冷淡而不失礼数的道:“姑娘想学什么针法,挑一款便可,这几日老奴定会尽心传授与你。”
秦画晴看了看她带来的绣品,上面虽然绣的也是普通的花鸟鱼虫,可看起来却精致无比,比那画上的还要栩栩如生。
秦画晴不禁看呆了,伸手摸了摸上面凸起的纹路,仿佛不敢相信这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怪不得周嬷嬷能入宫中教习,当真是好有本事。
她翻看了几幅绣品,又拿起最底下的一幅冰丝绣帕,更惊讶了。
那冰丝透明柔软,可上面的刺绣的牡丹花却十分立体,用的三股粗的绒线,加上周嬷嬷精湛的刺绣工艺,那朵牡丹花仿佛是从花园里刚摘下来放在冰丝之上。
“这是什么绣法?竟能做到如此逼真?”
比起传统的蜀绣苏绣湘绣粤绣,不仅灵动,还十分特别。
周嬷嬷没想到她会看中这款,答道:“这是老奴自己闲来无事时琢磨的一套绣法,还没有取名。”
秦画晴微微一笑:“那嬷嬷现在便取个名吧。”
“姑娘可是为难老奴了,老奴读书识字一窍不通,不如姑娘来取吧。”
“既如此,便以嬷嬷的名字来取,周绣可好?”
周嬷嬷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看秦画晴拿着那冰丝绣帕爱不释手,忙问:“姑娘是想学这个绣法?”
秦画晴点点头。
周嬷嬷却不能赞同,她沉声道:“不是老奴打击姑娘,既然长平公主请老奴来教你,老奴定当倾囊相授。只是这周……周绣技艺十分复杂,有绣四股线,六股线,十二股线,还要用括切针、接针、滚针、旋针等等十几种的针法,劳神劳力,十分麻烦。”
她语气一顿,又提醒道:“而且姑娘若是想学来绣荷包绣帕也是极其不方便,这绣法绣出来的花朵大都巴掌大,看是好看,可不甚实用。”
荷包绣帕都是些小玩意儿,可这如果绣在裙摆袖口,看起来却是极为妥帖的。
秦画晴看了看手中冰丝绣帕,想着夏天要来了,再用冰丝制作蝴蝶衫,虽然薄削,可也更加飘逸,再加上这独一无二的周绣绣法,何愁找不到销路?
当下秦画晴便打定主意:“嬷嬷不必再劝,我就学这绣法便可。”
周嬷嬷看了看长平公主,只得点头同意。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以半月为期限,周嬷嬷暂时留在秦府教习刺绣,至于秦画晴能不能学会,全要靠她自己的悟性。
借着这点,长平公主来秦府的次数也多了些,美其名曰一同学习观摩,实际上却趴在窗户边天天搜寻秦获灵的身影。可她来的也不赶巧,秦获灵这段时间与宋浮洋外出游历,起码大半月才会归来。
“没想到秦姑娘基本功倒扎实。”
周嬷嬷看了眼秦画晴过往刺绣的东西,不禁赞叹。
秦画晴笑道:“只是对刺绣颇有兴趣,想到嬷嬷的刺绣技艺天下无双,仰慕得紧。”
周嬷嬷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姑娘何必讨好我这老婆子,长平公主发了话,老奴自然会好生教你。可这学技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说句难听的话,姑娘若是学不成,也不要埋怨老奴。”
“自然。”
周嬷嬷见她懂理,倒也不废话了。
她转眼一瞧,正好看到旁边绣筐里绣了一半的黑色布靴,乃是个男人的款式,不禁好奇问:“姑娘还会纳鞋?”
秦画晴脸色一红,忙拿起来解释说:“无聊胡做的,想着我弟弟回来好给他穿。”
周嬷嬷知道她有一个年轻相仿的弟弟,倒也不觉得奇怪。与秦画晴走到院子里,便开始教她周绣。
毕竟是有关自己铺子的事儿,秦画晴学的格外认真,周嬷嬷说的每一句她都努力记着,加上她天赋过人,细心沉稳,还不到半个月便已经掌握了周绣的技艺,就连周嬷嬷也忍不住对她一顿夸赞:“姑娘心灵手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老奴的技艺还要精湛。”
“嬷嬷哪里话。”
秦画晴看了眼手中刚绣好的粉色芍药,心底也极有成就感。
她放下针黹,朝周嬷嬷行了大礼:“虽说周嬷嬷是公主叫来帮忙的,可嬷嬷这么多日一片好心,画晴感激在心,已将你视为师父,嬷嬷教习之恩无以为报,便受了我这一拜吧。”
周嬷嬷受宠若惊,连忙将她扶起来,倍感欣慰:“没曾想姑娘是个重情重义的。”
多日相处,周嬷嬷也很喜欢她,如此一来,便将她看成自己第一个弟子,她思索片刻,道:“离半月还有几日,你又是个聪慧的,我干脆将所有刺绣技艺都传授给你,但能不能学出头,全凭你自己的努力了。”
秦画晴闻言大喜,这可是周嬷嬷啊,大元朝刺绣公认第一的周嬷嬷,她若能尽得她真传,即便秦府以后一穷二白,也不怕挣不到银子。
当下秦画晴便赶紧又行了一礼。
时间一晃半月,秦画晴也学会了周嬷嬷的所有针法,她本来底子就不差,只要记好了一些窍门,多多练习,不假时日便能出师。
这天,长平公主来接周嬷嬷回宫,秦画晴又千谢万谢拜了又拜。
周嬷嬷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以后若来宫中找公主,亦可来找老身。”
“师父放心,弟子不会忘的。”
秦画晴说的可是真心话,别看周嬷嬷时常绷着个脸,可为人正直和蔼没得说。
她想起一事,看向周嬷嬷,有些迟疑道:“师父的针法若是不能流传,弟子总觉得有些遗憾。还不知……弟子可否将这针法传给旁人?”
周嬷嬷已经料到了她的想法,满布皱纹的脸上笑起来,层层叠叠:“我何来不明白,想必你当初学习刺绣应是别有它用,我既然已经将针法传授给了你,你想教给别人便教吧。”
秦画晴闻言,不禁大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