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年前,寒宫。
一层极淡的雪堆砌在宫殿的砖瓦上,覆着永远褪不去的银白色。
这座宫殿的场景似乎未曾变过,始终寒光闪耀。
寒秋,风直刺进骨头里,留下散不去的余寒,蚀进骨头。
大殿厅中,一棵参天巨树挺直身躯昂首立着,直入苍云,以白雾为裳,树身伴随秋风摇曳作舞。林木苍黄,落下的枯黄败叶无情地占满青石面,渲染出残寂。
树下,少女娇俏,柔靥如樱。
少女穿着极为好看的裙子,靠在树下。纤长手臂触着裙面,十指纤纤,一小截酥雪似的小腿羞涩地露出来,莹莹淌着微光,裙袂随风飘舞,荡起仙风。那画面映得周边的天地失了颜色,
她束上好看的发髻,换下平日里的制式宫服,着一袭幻美仙裙。她并不吝啬饰物,满头青丝插着一根鎏金发簪,缀着流苏,满头珠玉顺着发丝柔顺垂着,连那小小唇瓣都点了上几缕红,愈发娇艳。
绝色般的姿容,面颊梨涡浅浅。白皙肌肤宛若温润凝脂,又透出粉色,似乎能拧出水来。挺拔的鼻子小巧可人,又黑又长的睫毛轻掩眼眸,眉头微微蹙起。
清冽锁骨半隐半现,是一道润极的细线,挺直的颈部之下是细削双肩。明明只唇角微微扬起,却感觉整个人都在微笑。
清冷女子微垂眼帘,她只有闲暇之时才会偷偷换上好看的裙服,一个人跑到寒宫的老树下,一人欣赏美景。
少女时候的沐厌离,并不弱于宗门内的其他女子,无论天资,还是容颜。
她的外衣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鲜少与其他人交谈,更遑论男子。独立于天山之巅,无人能触及的冰花,始终超脱于外。
……
“阿离……”一个姿容年轻的女子轻声念道,胸口却淌出血,肌肤是不健康的白。
沐厌离紧紧捉着女子的手,身子轻颤,泪珠自眼睛簌簌落下,划出淡淡的水痕,落地无声。
她早已泣不成声了。
那一日,沐厌离的师尊死了,那个还能偶尔对师尊撒娇的沐厌离也死在了那一天。
她是被她的师尊捡回寒宫的,一个雨夜中被抛弃的小女孩,找不到家的方向。
三年后,沐厌离御剑离开宗门。
再归来时,这个别人心目中的仙姝,一身纯白袍服染上朱赤,白皙脸颊有血珠,脚下的仙剑变了色,血腥味弥散。
那一张俏脸淡淡,没有一丝不适之感,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众人看向沐厌离,脸颊尽皆变色,他们无不怀疑这个女子下刻就会驭使飞剑,削去他们的脑颅。
沐厌离只扫了那些人一眼,就极速离开。
“她怀中抱着个婴孩,你们看到了吗?”
“噤言!”
……
沐厌离如自己的心愿,杀尽了那些仇敌。
她静下心,看着胜雪的仙宫衣裳上的血迹和伤痕,一阵恍惚。
她垂头看向手心和那紧握的佩剑,一切就像一场梦……
可是再怎么做,死去的人也无法回归……
这个女子就在一座无名山丘,无声哭泣,直到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光明。
夜半,一个刚被山匪屠戮的小村庄,尸骨难计,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液汇成小河,缓缓流淌,发出渗人的低鸣,阴冷怕人。
沐厌离停下脚步,这种事情在修行界中并不少见,又是一个氏族的败落,落幕悄然无痕,转头成空。
她眉头微蹙,耳边竟传来婴儿啼哭声。这种环境之下,恐惧好像有了灵智,钻进人的身体,捏紧心脏。
沐厌离循声找去,是一个被藏在身下的婴孩。
抱着婴孩的人身上刀痕交叠,面色却极为祥和,或是庆幸怀中之人未曾被发现。
站着的人略做迟疑,将婴孩从死者怀中抱出,那个人抱的远比她想的紧,一时没有拉出。
婴孩也很有灵性,躺到她怀里,竟然不再哭泣。
“你也没了家吗?”沐厌离手指去戳那婴孩的小脸,呆呆问道。
“愿意跟我走吗?”沐厌离又说。
婴孩睁着大眼睛,咧嘴笑了笑,红嫩的脸颊像苹果。
沐厌离不再说话,施了秘术,远方山峰尽数倒下,盖住破败。
她抱着怀中的小家伙,不知去了何处。
回去之途,一条大江横亘,数不尽的银龙奔涌,滚滚奔逝。
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粼粼波光漾着微风,水面上一片金光。
沐厌离垂下眼帘,注视了怀中之物良久,停了飞剑,落至地面。
她脱下鞋袜,赤着足部,一抹妃红缀白嫩。人径直走入江中,弯下身子,细细洗去婴孩身上的血垢,才纵天而去。
沐厌离瞧见清澈的水在江中流动,若有所思。
她刚刚经历过血流成河,而又是在这个环境碰到这个婴孩,眼前是洗尽血渍的江水,水澄澈可望鱼。
“以后你便叫江澈吧,做我的徒弟。”
声音隐有回响,却已寻不到人影。
……
若干年后。
沐厌离也不知道怎么带大了江澈,只觉得有些恍惚。
岁月从不饶人,它不会因任何事物停下。原本小小一团的江澈,转眼也长成了老大的人。
沐厌离对这个徒弟谈不上多么上心,她也不指望江澈能给她带来什么。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她只将修炼的资源交给江澈,各式剑诀、心经、丹药,传授不懂的知识。
江澈也不怎么来问她,平日里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一切都是如此的正常。
又是沐厌离师尊祭日,她在师尊灵位前饮了许多酒,地面丢了许多空了的酒坛。
她是不会醉的,只是借着这些东西让大脑昏沉一点。她又想起了师尊,低声哭泣。
人只为放在心头里的东西久久无法释怀,无论过去了多久,她一回想就掩不住悲伤,也不想掩饰。
毕竟,人如果失去了感情,还会剩下什么呢?
坚守的执念?很是无趣。
沐厌离哭累了,就坐在地面上,闭目养神,缓和情绪。
她得调整好自己的样子,不能被江澈看去。
沐厌离,你要有做师尊的样子,这样不像话的。
江澈带着做好的晚羹,几次敲响女子寝宫门。愣了许久,才端起餐食进了门。
沐厌离不在屋里。他就跑遍寒宫去寻她。不多时,这个少年看见沐厌离靠在酒坛上,闭着眼,似是睡熟了。
江澈放下手中的东西,过去背她。
他只知道,这样会着凉,生病了身体难受。人一咬牙就背起沐厌离,要将她送到床榻上去。
沐厌离的身躯并不重,江澈只感到被挤得不舒服。
江澈背上的人没有睡着,趁着这个间隙睁开眼悄悄看了江澈一眼,一脸好奇,她很想知道这个徒弟想干什么。
“你要做什么?”沐厌离淡淡问。
江澈吓了一跳,险些松开手,道:“师尊,会冷的。”
沐厌离心头有热流淌过,小声道:“嗯。”
她双手盘紧,安心地将脑袋也埋到江澈的脖颈处。
江澈把沐厌离送到屋子的床榻上,就准备赶快离开。
他怕。
江澈不知道为什么很怕沐厌离。明明她待他还算不错,又从不苛责他。
“你怕我?”沐厌离看江澈这个样子,蹙起眉头,很不舒服地说。
江澈赶忙否认:“没有。”
她知道,她一直不招人喜欢。
性子冷,不愿迎合人。
那些男子是馋身子,女子又多半妒她。
沐厌离柔荑轻触江澈的脸,认真道:“别担心,我不会赶你走的。”
她也听到了那些传言,想来这个小徒弟这些天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被赶出去,没有去处。
“你不该怕我的。”沐厌离沉默许久,补充道。
她的声音带上些许失落和难过。
为什么跟着自己多年的小徒弟也怕自己呢?明明他是最不该怕自己的人。
她想起从前她与自己师尊的关系极好,每日躺在一起,若是委屈了,还能靠在师尊的胸脯笑着说贴己话。
为什么他怕我呢?
沐厌离心里越发不高兴。
她抬起眸子,落在江澈身上。
小徒弟,你是该亲我的,不该怕我。
沐厌离一把将江澈扯到床榻上,睡在她的身旁,将整个人用被子盖上。
沐厌离嘀咕道:“晚上别走了,陪我。”
床榻不大,江澈脸被蒙着,微蒙香气直往他的鼻子进,他只好往墙里靠。
他的心乱的不行。
沐厌离瞧见小徒弟不断动着,没好气地叹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伸手把江澈拽到身侧,紧贴着她。
沐厌离转过头去看他,柔声道:“小徒弟,我会对你好的,别怕我。”
江澈一直顺从应着。
早已习惯一个人的她,发现自己似乎害怕孤独了……
她也想有个人关心自己、心里念着自己、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
沐厌离希望小徒弟也喜欢自己,不是一般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