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堂。
侯夫人徐氏看完沐清菀回来就砸了一个杯子,恨声道:“我恨!”
徐嬷嬷连忙挥挥手屏退左右伺候的人。
想想被老夫人收回去的对牌,再想想被禁足的女儿,徐氏双目发红:“嬷嬷,我恨!我花了这么多年才坐上侯夫人的位子,凭什么那老虔婆几句话就给收回去了!我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不是为了安远侯府?”
徐氏到现在都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她已经是侯夫人了,她的丈夫是侯爷。二房现在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老夫人老了,早就该待在后院享清福,凭什么三五不时地跑出来指手画脚,现在连她的管家权都给夺了!
徐氏恨,她更恨沐驰从头到尾都不肯为她辩解一句,老夫人发了话,他照做不误,她这么多年来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徐嬷嬷重新端了盏茶过来,心里也恨,却不得不软声劝道:“夫人仔细自己的身子,大小姐和两位少爷还指着您呢。便是为了三个孩子,您也该保重自己。您若是气坏了身子,不是平白如了别人的意?”
徐氏和沐清菀小惩大诫,她身边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老夫人清理下人可不是只盯着双鹤堂,如今徐氏这里的人也倒换了一半,新来的虽然不是近身伺候,万一传出个一句半句到老夫人的耳朵里,夫人还要受委屈。
徐嬷嬷不敢火上浇油,只能顺着劝解,他们这些没被换走的人也没落到好,一溜儿地被唤去双鹤堂挨个敲打了一番,这还是看老爷的面子才没动体罚。
徐氏怔怔地坐了半晌,说:“嬷嬷说的是,我还有儿子,河哥儿和浪哥儿呢?”
自从三年前那件事挑破,沐驰就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后来又宠信新进门的董姨娘。二十来岁岁的小坯子多鲜嫩啊,勾的那没良心的一日日疏远她。她算是看透了,指望什么都不如指望自己的儿子。
徐嬷嬷赶紧应了,“大少爷说是在家闷着不舒服,出去走动走动,二少爷听说后也跟着去了。”
徐氏叹了口气,道:“出去走走也好,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争气,让他们哥俩受了委屈。”
徐嬷嬷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着春闱,府里发生的事上上下下都瞒着大少爷和二少爷,这一点双鹤堂那边也是默许的,就是怕大少爷分心。但是府里乍然换了那么多人,大少爷和二少爷哪能不问?她便没瞒着,熟料大少爷听后非但不曾不平,反倒抱怨夫人不敬祖母,就连二少爷也是一脸不赞同,都觉得是夫人做的不对。
这事本来也是如此,徐嬷嬷虽然是徐氏跟前的,也明白徐氏不占理。可是自己明白是一回事,听着大少爷和二少爷这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为这,夫人和大少爷生了一回气,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见好。大少爷和二少爷虽然请安一天不落,但是但凡能出府就绝不待在家里。
“春闱才过,还没张榜,留京的士子这时候正清闲,河哥儿和浪哥儿出去多结交几个人也好。徐嬷嬷,让账房多给两位少爷支些银子,爷们儿在外头应酬,可不能缺了银子花。”
徐氏像是说给徐嬷嬷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她的儿子怎么会嫌弃她呢?肯定是因为太忙才不肯留在府里。他们都大了,也该多出去走走。
徐嬷嬷一脸为难地看着徐氏,欲言又止。
徐氏见她神色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家已经不是她做主了,现在要支银子,必然要先回禀双鹤堂那边才行。
“啪……”徐氏忍不住又摔了个杯子。
沐清溪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一眼便看到了柳树大街的醇枫楼。
“今儿怎么这么热闹?”
她先下了车,一边回身去扶三叔,一边好奇地问。
她上次来的时候人虽多,可没多到这个地步。
沐骕没要她扶,借着小厮的力转移到轮椅上,就沐清溪那点小身板,哪扶得动他。
“前几天可是春闱,你不是还特地打听过的?”
沐清溪:“……”还真没想起来。
前世她没经历过,只知道春闱九天,半个月之后放榜,然后是殿试,三甲出炉,其后便有状元游街和鹿鸣宴。
这么说,她是不是该亲自去一趟怀宁侯府。不对不对,还没张榜呢,现在去也不知道该跟大表哥说什么,还是等张榜以后好了,反正大表哥一定能中!
沐骕笑着看了侄女一眼,男装打扮的小姑娘看起来古灵精怪,她年纪小不必伪装喉结,即便是长得好看点,也让人以为是个姿容出众的翩翩少年郎而已,不担心被识破。
“这些士子刚刚考完,无论结果如何,现在是最轻松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联络感情,等张了榜,那些名落孙山的怎么好意思?”沐骕为她解释。
“所以,这一段,京城各大酒楼生意都不会差。”
沐清溪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便亲自推着三叔往店里走去。
醇枫楼外表看去壮丽巍峨,楼起三层,虽然不像望江楼和鹳雀楼那么有名,可是前两者是沾了地利的光。楼里的装饰风格也不同,一楼看起来十分大气,二楼则添了几分雅致,三楼雅间里就更是往诗情画意上靠了。
不得不说,这间酒楼除了天然的风景以外还是很对文人的口味的,否则眼下也不会有这么多人。
一进酒楼掌柜的认出是东家便要上来请安,却被沐骕制止了。他今儿来也不是查账的,只是为了带沐清溪看看长长见识。
楼里生意好,大堂里坐得满满的,一群面带书生气的士子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说话。虽然人多,但是各自分开来坐,竟然也不觉得吵。
上了二楼,原本二楼是用屏风隔开的雅间儿,现在屏风早已被撤去,上楼一转就看到一群人壁垒分明地分成了三拨。其中两拨人前面又各站着一人看起来倒像是领头羊的样子。
沐清溪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在争论这一科的策论,模模糊糊入耳了几个词句,也听不出大概。
到了三楼雅间里坐定,沐骕点了一桌子菜,有龙井竹荪、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豆面饽饽、奶汁角、芫爆仔鸽、金丝酥雀和如意卷。掌柜的亲自捧上两壶酒,一个用青花瓷壶装着,一个用的是少见的雨过天青瓷。
单看这酒壶就风雅得很,也难得的很,怪道醇枫楼如此受欢迎。
“你来尝尝?”沐骕亲自执壶朝沐清溪问道。
沐清溪有点犹疑,她会酿酒,酒量并不好,万一喝醉了岂不是要让三叔笑话。但是,不尝哪知道深浅。
于是,主动接过三叔手里的酒壶,“哪有让叔叔给侄女儿倒酒的道理,还是清溪伺候您吧。”
酒壶中的酒柱倾泻而出,香味顿时盈满了鼻端,沐清溪仔细看去,那酒竟是微微泛着一点极淡的蓝,与酒壶上的青花图案相得益彰,盛在白底的甜白瓷酒盏中煞是纯净鲜亮,一点杂质都没有。
只观色香已是上品。
“别急着喝,先吃点东西垫垫。”沐骕劝她。
沐清溪从善如流地捡了几筷子菜吃,喝酒最忌讳空腹,她可不想等会喝完了自己遭罪。
捧起酒盏小小地抿了一口,清凉的液体入喉,只觉得口中一下子盛开了一朵莲花,既清且香,香味淡而幽,回味绵长。
好酒!
“三叔,这酒叫什么名字?”沐清溪双眼发亮地看向沐骕,她还从来没喝过这样口味的酒,那种莲花绽开在口中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教她怎么能不好奇!
沐骕微微一笑,“此酒名为‘益清’。”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酒妙,名字也妙。
然后,沐清溪眼珠子一转,问道:“几两银子一壶?”
“十两。”沐骕随意地答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沐清溪瞠目结舌。
十两!这跟抢钱有什么分别!
“供不应求。”见她不可置信的样子,沐骕复又说道。
这下子沐清溪回了神,简直就是心花怒放,这话不就是说好东西卖得再贵也有人买吗?以后她的酒要是也能卖到这个价钱,她岂不是能养出个小金库了!
想想就觉得美好!
“再尝尝这个。”沐骕指着旁边的雨过天青色酒壶。
沐清溪执壶倒酒,奇怪的,这壶酒倒出来无色无味。无色的话还能说正常,可是无味……一点酒味都没有还算什么酒?
狐疑地看着三叔见他一脸“你试试看”的表情,沐清溪心道“三叔你这是拿白开水逗我吗”,然后一口把酒灌进了嘴里。
紧接着,“咳咳咳咳……”
怎么那么烈!
明明是无色无味,可是一入口就像是个炮仗炸开在了嘴里,整个口腔都被浓烈霸道的酒味占领,沐清溪原以为酒味不浓,这下子吃了个大亏,又是咳又是辣,眼泪都要出来了。
三叔,不带这么坑人的!
看着沐清溪红着眼圈的控诉,沐骕简直哭笑不得,他是想拦着,这不是没拦住吗?
“喝得这么急……”
“砰……”
沐骕话没说完,忽听得外头一声巨响,眉头紧皱,没等他吩咐身边的人去看看,掌柜的就急慌慌地跑了进来。
“东家,外头有人闹事,您快去看看吧!”
沐骕登时脸色沉沉,掌柜的知道他一贯不喜欢抛头露面,这间酒楼也没几个人知道是他的。可是今天竟然如此莽撞的请他出面,只能说明,外头惹事的人身份不低,掌柜的应付不来。
“溪……哥儿,你在这等着,我出去看看。”沐骕放下话,便要出去。
“三叔!”沐清溪出言拦下,“不如让我去吧。”
没等他反对,沐清溪快速说道:“我无所谓,可是三叔一旦出面可就瞒不住了。”
沐清溪说的是只要沐骕一出去,三房私底下有产业这件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老夫人和徐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沐骕当然明白,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人闹事,何况沐清溪还是个小丫头,“你不能去……”
“三叔你听我说,我去就当是个看热闹的,不会轻举妄动,就算不能直接出面,我还不会‘借势’吗?再说,也不一定就那么糟。”
不等他犹豫,沐清溪就直接对掌柜说道:“快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