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才入夏天就热了起来,严府里,严徐氏刚从儿子严章的卧房里走出来在外间吩咐丫鬟:“哥儿伤还没好全,冰要斟酌着用,不可沾了暑气,也不能着了凉。一应吃食用度尽管用着,哪里短了只管从账面上取。”
对待儿子,严徐氏一向是耐心十足的,生怕有一点点不尽心。
沐清浪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面上有些惊讶,没想到会碰到严徐氏,为了避免冲突,平日里他都是尽量避开的。但是看到了就不能装作没看见,于是上前行礼问安:“见过姨母。”严徐氏不叫起,他也端着礼不起身。
严徐氏看到沐清浪过来原本还算不错的脸色就变了样,她对着沐清浪冷哼了一声,吩咐完丫鬟转身就走,连个眼色都没给他。
直到严徐氏出了院子,沐清浪才直起身苦笑了一下。平心而论,沐清浪长相不差,他跟沐驰和徐氏都不太像,反而更像已经逝去的老侯爷。为此,沐庞氏平日里对他总是宽容几分,徐氏和沐驰却明显更偏爱长子沐清河。正如这次,沐清河闯出来的祸事,严徐氏本想让沐清菀来伺候严章,谁知沐清菀宁死不从,徐氏也百般拦着。沐清河主动站出来顶替了沐清菀,徐氏却没说个“不”字,差别对待,可见一斑。只是沐清浪向来孝顺,从不多想罢了。
严章的伤因沐清河而起,严徐氏恨屋及乌,自然不会给沐清浪好脸色。类似的不理不睬已经算是好的,这还是看在严章快要痊愈的份上。旁边伺候的丫鬟见惯了这样的场景,看着这么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被如此对待都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奇异的,沐清浪反而挺受丫鬟仆人的照顾,衣食住行上除了刚开始几日以外,之后都没受过刁难。
进了屋子,严章刚服了药靠坐在床头。见沐清浪进来,笑得不怀好意,“哟,表弟还真是勤快,这么一大早就赶着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急着爬床!”他冷哼一声,因着他的癖好,这院子里小厮反倒不如丫鬟多,而且做粗活的大多是丫鬟,小厮反而养娇了。严家的人心知肚明,大少爷院子里的小厮可不只是小厮,多半都是大少爷看得入眼的。
见他无动于衷,严章心头一阵不舒服,继续嘲讽道:“明明是沐清河干的好事,姨母倒让你来伺候我,可真是看重你。”
这话若是耳根子软的听了九成九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转头回了家跟母亲兄弟闹一场也是有的。沐清浪却觉得没什么,他们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沐”字。本不想说什么,但是严章不依不饶,他若再不回应还不知道要说出些什么。
“兄弟之间,本就该同甘共苦。”沐清浪道。
严章嗤笑一声就要反驳,话到嘴边忽然觉得没必要。他算是看清了沐清河的为人,显然沐清浪还抱着兄友弟恭的幻想没看清。既然如此,他干嘛要提醒他。沐清河今日能拿他挡刀,明天同样能拿沐清浪当替罪羊,他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严徐氏回了正堂却有点心绪不宁,她挥退了丫鬟只留下陪嫁过来的王妈妈,“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稳,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而且不像是什么好事。
她自己不知道,王妈妈就更不知道,只好劝道:“夫人且放宽心,想是这些日子以来太担心大公子,所以才会心绪不宁。您不如小憩一会儿,养养神。”
严徐氏本想说不是,但是自己也说不清楚心慌的原因,遂点点头。王妈妈点了安神香,服侍她躺下,待她睡熟了才悄悄退到外间守着。抬手招来个小丫鬟,附耳嘱咐:“你回去告诉夫人,就说……”
安远侯府里,徐氏听了丫鬟的回报一阵气苦。从小到大,她自认待严徐氏不薄,成亲以后也是诸多照顾。没想到这个妹妹如此是非不分,就因为一点小事就要跟她生分,还搞出这么多事端。
“你去回话给王妈妈,就说既然严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二少爷也该回来了。”梧桐领了命出去,徐氏按着额角发愁。又想起沐清河那边,更是头疼,“徐嬷嬷,河哥儿这几天怎么样?”
沐清河醒过来以后就甚少出门,自从听说了外面的流言更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谁也不肯见。徐氏几次张口要问经过,竟是没找到机会。一个儿子闭门不出,污名缠身,一个儿子被妹妹要去伺候儿子,徐氏现在心里憋屈的很。
徐嬷嬷知道她心里烦,自然不敢再刺激她,话都是往好的说。“大公子这几日精神好多了,空闲了便看看书,倒是不像在意的。”徐嬷嬷心道,大公子看着是沉得住气的,在意又能怎么样。流言这东西是最不好澄清的,人言可畏,大公子就是有心想澄清也没个好法子啊。
徐氏点点头算是放心,叹气道:“嬷嬷,你说说,自打沐清那臭丫头溪进了京,咱们府里的事就没一件顺心的。我怎么觉着,接她进京倒像是错了。”
徐嬷嬷心道,可不就是错了。接沐清溪进京她是不赞同的,不过是个小丫头,便是前头大老爷的嫡女又怎么样,一个丫头还能翻出花来?偏偏夫人像是左了心思,非要把人处置了。结果,路上安排的人没得手不说,沐清溪进京就给了二房没脸。只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而且,徐氏也不是个能听得进去的。
想了想,徐嬷嬷还是劝着:“夫人多虑了,事情赶巧了凑到一起也是有的。沐清溪不过是个丫头,能有多大能耐?再说您把她接进京城是好意,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
“可是,她得了明华公主的青眼,又跟元瑜郡主和殷国公府的小姐交好,似乎连景王殿下也……我这心里不踏实啊。”徐氏越想越是头疼,总觉得自打沐清溪进了京城回了府里,事情就渐渐脱离她的掌控了。
徐嬷嬷觉得徐氏太在意沐清溪,她倒不觉得这算什么威胁,徐氏还是把当年的事看得太重,以至于看到沐清溪就不由自主地戒备起来。
“夫人细想,她不论跟谁交好都是侯府的女儿。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婚姻可是头等大事,这事儿还攥在您手里呢。她就算与公主和郡主交好,难不成公主和郡主还能跑来插手她的婚事?”
徐氏豁然开朗,是了,交好又如何。女子终归要嫁人,沐清溪嫁出去就什么都不是,而她只要在婚事里稍微做点手脚,就足够沐清溪后半辈子受的。
“难就难在老夫人不许我插手她的亲事啊,嬷嬷可打听出来她的婚约定的是哪家?”徐氏问,心理隐隐约约觉得那桩婚事应该不错,否则老夫人不会突然改变态度。
“奴婢无能,老夫人瞒得太紧。”徐嬷嬷心里叹气,若说以前,夫人掌家的时候打听点消息自然不难,现在木槿堂在府里的威信大不如前,再想打听消息就难了。“奴婢觉得,这桩婚事不管好不好,能不能成且两说呢。大小姐的及笄礼在即,夫人不如多为大小姐打算。”
徐氏一时疑惑,随即眼中闪过了然。是了,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受影响的可不止她的子女。这么一想,沐清河被人陷害的事都不觉得那么愤怒了。
被惦记着的沐清溪浑然不觉有人如此在意她,她正对着手里的四张请帖发愁。端午节在即,往年京里都要举办盛大的龙舟赛以作庆贺。因为是官府出面,龙舟赛往往特地给京城贵人留了极佳的观景台,方便后宅妇人和闺阁女子观赏。沐清溪手里的四张帖子就是端午节龙舟赛的请帖。
一张是元瑜郡主的,说是闲得无聊,龙舟赛虽然俗套,但是还可一看,邀她同赏。第二张是殷茵的,说是殷国公夫人的病大好了,谢她赠的一支百年老参,殷国公夫人想见见她。这两个算是在意料之中,元瑜郡主似乎对她确实另眼相看,会下帖子给她不奇怪。殷国公夫人想见她也能理解,女儿的好友总要了解一二才放心。
真正让她莫名其妙的是剩下两张。一张是王家送来的,署名王绮。言称赏花掩上对她一见如故,久别不见,想要一块儿叙叙旧。沐清溪看得云里雾里,思来想去她跟王绮不过点头之交,若是真的一见如故,宴后也不见王绮有什么表示,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缘由。
剩下一张,也是最让她无语的,居然是景王下的帖子。沐清溪看到帖子的一瞬间恨不得拿着它跑去景王府赵璟面前臭骂他一顿。他一个男子,给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下帖子算什么事儿,传出去她真是没法做人了!幸好赵璟还知道迂回,没直接派王府的人送到安远侯府大门上,否则那才是人尽皆知。
但是,这迂回的方式也没好到哪儿去,昨夜里三更天的时候龙一从树上跳下来差点把春雁吓傻了。幸好她平日里不喜欢那些陌生的丫鬟近身伺候,就寝时身边只留了春雁和锦绣几个信得过的,否则,王爷的暗卫夜闯侯府二姑娘的香闺……
她还是好想冲到赵璟面前把他臭骂一顿啊!
瞎凑什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