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菀的回归让沉寂多时的侯府一下子热闹起来,更别提她回来的同时还带着来自宫中的赏赐。
送到安远侯府的帖子在沐驰和徐氏的案头堆积成山,不管是那些曾经跟安远侯府有来往的人家还是不曾有过交集的人家,纷纷转变了态度,仿佛先前的门庭冷落只是一种隔世的错觉。
沐家宅院里,每个人都刻意淡忘了那天晚上的闹剧,不会有人提起沐清菀差点被老夫人逐出宗族,更不会有人追究沐清菀的失踪。
突如其来的繁华锦绣,一切都看起来那么正常,却隐隐约约地透着一股不正常,只是没有人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罢了。
荣名也好,奉承也好,都跟沐清溪没有一点儿关系。她安心待在院子里足不出户,既不去凑那份热闹,也不想看沐清菀和徐氏得意洋洋的脸。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清晖院里竟然也有了客人。
就在沐清菀回家之后的第三天,沐清菀的一个庶妹忽然间到访,把沐清溪吓了一跳。彼时她正在院子里跟客儿玩捉迷藏,躲在葡萄藤的架子后面,看客儿找来找去,小短腿迈得欢快。冷不防被人从身后叫了一声,差点魂飞天外。
到访的是沐清菀最大的庶妹,黄姨娘的女儿,闺名沐瑜。沐家庶出的女儿是没资格论辈的,因此名字里都没有她们这一辈的行字“清”。沐驰自己就是庶出,原本他的女儿都没资格用行字,不过后来沐驰自己把自己改到了沐庞氏名下,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嫡子。徐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把沐菀三兄妹的名字给改了。当然,二房里原本的庶女没这个资格。
徐氏手段狠戾,把二房的几个姨娘管得服服帖帖,就连几个庶女也苛待得很,平日里几乎看不到她们出来走动。若不是前日见过以后沐清溪特地让琉璃去打听,今天见了沐瑜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瑜姐姐怎么有空过来?”惊讶只是一瞬,沐清溪随即便笑着问道,丝毫没有觉得沐瑜不该出现在清晖院里。
这样的态度让沐瑜松了口气,前日见了沐清溪之后她便起了一点心思。跟姨娘商量的时候姨娘是不同意的,说她们是二房的人,二小姐跟二房关系不睦,冒然到二小姐跟前示好未必能讨到好,说不定还会得罪徐氏,白白给娘俩招祸。
沐瑜回去之后犹豫了很久,她想了很多。这些年徐氏和沐驰是怎么待她们的,沐清菀兄妹三个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大概,在他们眼里,她和姨娘连一等丫鬟都不如。姨娘早年生下了哥哥,也是得过宠爱的,后来哥哥夭折,连序齿都没有,徐氏步步紧逼,姨娘不得不示弱以保全自己。后来怀她的时候更是日里夜里担惊受怕,以至于早产。
她只比沐清菀小三个月,沐清菀有徐氏,有贤妃娘娘,她有什么呢?
依照徐氏的性子,是不会看着她们好过的,等到了年纪,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她不怕嫁人,女子都要嫁人,可她希望至少能嫁一个她知道的人。不求显贵富有,只求能过个安稳日子。若是可以,她想把姨娘接过去一块儿照。姨娘这辈子吃了太多苦,她不忍心再将她留在这个深渊里受苦。
只是,怎么看都是奢望。
“冒昧打扰二小姐,还请您赎罪。”沐瑜有些忐忑地说道。
卑微小心,语带惶恐,对着她连一句“妹妹”都不敢称呼,这哪里是侯府小姐该有的样子?
即便只是庶女,徐氏也太过分了。沐清溪心底微微恼怒。
“自家姐妹不必这么见外,姐姐唤我妹妹就好。”她不打算插手二房庶女的事,但是,沐瑜这些人与她无冤无仇,她不会迁怒。
沐瑜心底微微一动,瞬间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对了。要知道,沐清菀嫌弃她们出身低微,从不允许她们称呼她姐姐。似乎只要她们一喊,就玷污了她高贵的身份。却也不想想,三年前,她跟她们有什么区别?
“打扰妹妹雅兴,”沐瑜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她要抓住,“早就听说妹妹跟客儿小少爷回府,一直没能来拜见。这是我和姨娘的一番心意,妹妹别嫌弃。”
说着便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
沐清溪这才发现她手里是提着东西的,但是身后却没有丫鬟跟着。皱了皱眉,侯府的庶女身边竟然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吗?
她想出了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去接,还是旁边跟着的春棠机灵,一步上前接过,才没让沐瑜尴尬。沐瑜对着春棠感激地笑笑,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里惹怒了沐清溪,明明刚刚还说的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却不理人了。
春棠悄悄扯了扯沐清溪的衣袖,把人叫回神。她也很无奈,自家小姐这个想事情出神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姐姐的丫鬟呢?”沐清溪问得直白。
沐瑜这才明白她想岔了,忙道:“在屋子里帮着姨娘做针线呢,想着人多怕扰了妹妹清静。”
带个丫鬟哪里会扰了清静?
沐清溪看出她的为难,没有追问,转头的时候却不小心看到了沐瑜的手,顿时愣了。那是一双十分粗糙的手,露在外面的手背明显可见一层夋过的鸡皮,食指和拇指指肚肉眼可见的鼓起一块,颜色与手指迥异,明显是块厚厚的茧子。而且,虎口处有一道刚刚结痂的伤疤,看着可怖得很。
那是长年做重活儿才会有的。
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沐瑜有些可怜的话,沐清溪现在真的有点生气了。徐氏的心胸有多狭窄?沐驰是不是只管生不记数?
察觉落在手上的目光,沐瑜不自在地拿衣袖掩了掩,这一遮掩却更显得窘迫。因为衣袖边缘被摩擦地脱了线,本来被小心地遮掩住,这一动却明晃晃地暴露在沐清溪眼皮底下。
沐瑜脸颊红得滴血,再没脸多待,状似无意地多说了一句,“近日常见妹妹院子里的丫鬟去木槿堂探望,真是有心了。”说完便匆忙告辞离开,沐清溪本想送个回礼都没来得及。
人走出去好远主仆两个才回了房,春棠忍不住道:“小姐,奴婢看瑜小姐像是来示好的。”
“嗯?我知道,那个丫鬟你们不是一直盯着?”清晖院出了一次事以后沐清溪就上心多了,尤其是徐氏和沐庞氏安插进来的几个人,再不敢掉以轻心。沐瑜说得那个丫鬟她知道,锦绣早就跟她回报过,她一直不动她就是想用到合适的地方。
现在,还不是时候。
“咦?”春棠打开沐瑜送来的礼盒,面带惊讶。原想着沐瑜大概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但是,一艘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木船也太简陋了吧。
木船?
沐清溪将船取过来,发现这船其实雕琢的一点都不精致,甚至有的地方还刻坏了,木质倒是崭新。思及沐瑜右手虎口那一道新鲜的疤痕,沐清溪笑了。
“这位庶姐倒是个妙人儿。”
船者,舟也。同舟共济。亲手雕刻,是想跟她结盟?
春棠还不明白,她只是提醒道:“奴婢瞧着瑜小姐是个懂得筹划的。”
点到即止。
“你说的不错。”沐清溪表示同意,若不懂得筹划怎么回来找她?
不管是手上的茧子还是破损的衣袖,沐清溪不相信沐瑜真的连一件儿能穿出门的衣裳都没有。前日面见老夫人的那一身不就很好?徐氏是惯会做表面功夫的,私底下往死里磋磨你,但凡有事却要你伪装的什么都好。
但是,她并不打算拒绝,合作和帮忙是两码事。如果沐瑜给出的理由足够,或许她会事半功倍。
走出清晖院的沐瑜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动了点心思,并不怕沐清溪看出来。相反,若是沐清溪看不出来她还要担心能不能跟她合作。只希望,不要让她失望。
送走了沐瑜,沐清溪坐下来铺纸研墨。景王送了她这么大一个人情,她也该投桃报李才对。如果她没记错,这次山东旱灾案牵连甚广,上至户部、吏部两部尚书,下至山东州县地方小官,被抄家斩首者不计其数。那段时间,整个京城上空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而景王现在恰恰在户部。
她不知道作为皇子的他会不会被波及,父母和智空教会她的眼界还在,景王如今看似繁华三千,烈火烹油,可是根基不稳,无异于空中楼阁。一旦承安帝下定决心为下一位帝王扫清障碍,赵璟无疑首当其冲。否则,上辈子他也不会铤而走险,最终落得身败名裂,做了刀下亡魂。
她不参与,不干涉,她只是想还个人情。
沐清溪对自己说。
先有山东税粮案,后有山东旱灾案。本来是要追缴粮食,现在变成了拨银子赈灾。皇帝已经派了钦差先行一步,后续的银子、粮草、医药等赈灾物资全都要户部来筹备,如今整个户部上下忙成一团,景王却还清清闲闲地待在府里调教侍卫。消息传出去,更多人觉得景王已经被放弃了。
沐清溪的信经由风霁堂辗转交到赵璟手上只不过过了不到两个时辰,赵璟正在后院的练武场上把贺子琦操练得嗷嗷叫。这封信对贺子琦来说简直就是救星,一见赵璟忙着看信去没空理他,撒丫子就往府外跑,把进来回事的龙九撞飞了都没慢下半步。
“一哥,他这是吃错药了?”龙九揉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龇牙咧嘴地问。
龙一嘴角一扯,“不,他是该吃药了。”被揍得不轻,可不是得吃药。
龙九:……
赵璟拿过信扫了一眼,颠了颠轻得很,眉梢轻挑。信封里并无纸张,信封上更是什么都没写,反而用了一片舒展的茶叶叶子封口。
龙一看得新奇,这么新鲜的玩意儿,沐二小姐给王爷送了啥?
然后他就看到王爷拆了信,往外一倒。再然后,王爷手掌上多了一粒米、一个铜板……
再再然后,他就看到自家王爷笑得颇有深意。
龙一抓心挠肝地好奇:几个意思啊?他怎么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