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庙坐落在京城市坊的中心地带,占地虽不及宝严寺之十一,其香火之鼎盛却仅次于宝严寺。因月老掌管世间姻缘,前来上香的多是年轻男女,为求顺心遂意的良人佳缘,其中自然又以女子居多。
庙前长街每逢十五有庙会,取“月圆人长久”之寓意。至于元宵节、花朝节、七夕等节日,庙会更是延续三天三夜,昼夜不息。不仅有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买卖,还有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法。不管是高门大户的世家贵女,还是寻常百姓的小家碧玉,在这一日出门几乎都不会受到任何阻挠。相反,若是有人不肯出门,家中也无宴会,便是错过了向月神乞巧的大好机会,也会错过传说一年中许愿最容易实现的日子。
所以,沐清溪即便再不愿凑热闹,这一天也得出门逛逛,否则别人还以为她犯了什么严重的罪责,被关在家中不许出门。而沐庞氏现如今对她看重得很,一个孙女已经折了,惟有这一个还有点指望,怎么可能让她在家待着不出门?
沐清溪对于沐庞氏的打算半点不知,琉璃和珠玑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她不熟悉这一带的路,只好跟着人群随大流地往热闹的地方走。
“听说了没?开襟楼上有位姑娘穿出了九孔针七色线呢!”
忽听得身边有人说得新奇,沐清溪好奇地听着,见是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头发梳成牡丹髻,身上穿着软烟罗的茶花纹长身褙子。软烟罗算是寻常布料,虽价高却是家境殷实些的人家都能穿得起的。
妇人身边的女子同样梳着妇人髻,惊讶地道:“呀!真的假的!你可别胡说,七孔针都少有人穿得过去,更何况还是七色线!”
“我骗你作甚!”牡丹髻夫人说道,“你若不信,咱们便去看看,听说是公主殿下亲自见的!”
自汉代以来,穿针乞巧已成为七夕的风俗。女子于七月七日以五彩丝线穿七孔针于开襟楼,过者为得之巧。因此,每年七夕佳节,开襟楼上都会有乞巧会。只是如今大梁朝开襟楼的针多是以白玉做成,玉质圆滑,针孔极细,过六孔针已是难得。若能过九孔针,确实是一见值得夸耀的事,尤其还是用七色线。
至于妇人口中那位“公主殿下”,不用想也知道是明华公主。在京城中,但凡不呼称号而直称“公主殿下”的大概也只有元瑜郡主的母亲了。不过也是,明华公主一向风雅,这样的日子定会结社集会的。想来曹元瑜先前给她下帖相邀,多半也是邀她去开襟楼上。不知那位过九孔针七色线的姑娘是哪家小姐,不过,有明华公主的夸赞,想来到不了明天就能知道。
沐清溪信步走到一处摊贩前,摊上是各色丝线和各式孔针。她忍不住拿起孔针把玩起来。摊主小本生意,摊面上自然没有玉质针,却有一种蜜蜡针,是用蜜蜡制成,入手比玉还要滑。这种针极难穿过,如今市面上都少见,惟有七夕节时还能寻到,但也只有极少人会摆出来。沐清溪看得好玩又手痒,见旁边人多,摊主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没人注意这边,于是手底飞快动作。她细细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丝线,左手拿针,右手取线,不多时,看着手中的成品,沐清溪皱眉,许久不玩到底还是手生了,明明可以更快的。
还没感叹完忽觉身后被什么碰触一下,她立刻回头,只见身边站着个眼泪汪汪的小女孩,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手里拿着根糖葫芦。糖葫芦做得很漂亮,灯火辉映下看起来红彤彤亮晶晶,包裹的糖衣颜色清亮,一看就知道熬糖稀的人是熟手,火候掌握得好。更叫人垂涎三尺的是,那糖稀上面还裹着一层白芝麻。
沐清溪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自从回京之后,锦绣管得严,她还没吃过冰糖葫芦呢!
好在她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没不要脸到去抢人家小女孩的零嘴吃。看了一眼被沾满糖稀的手抓着的上衣下摆,沐清溪把手里的针线随手往摊面上一放,歪着头好奇地问:“小妹妹,怎么了?”
小女孩眨眨眼,哭得抽抽搭搭的,“呜呜,娘亲……娘亲不见了……”
原来是认错人,这小女孩大概是跟家人走散了,看她背影以为是她娘亲?
沐清溪很郁闷地想,难道她看起来很像有个这么大的女儿的“老”人?
明明她才不满十四岁好么!
不过,显然不能跟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讨论这种问题。小女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找不到家人满眼委屈难过害怕,她不放心让她这么一个人乱跑。每逢这种人多的时候,总会多多少少有几家跑丢了孩子。
沐清溪想来想去,只好认命地问她:“小妹妹,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小女孩吸着鼻子点点头,“记得,在……”
“那就好!来,跟我来。”沐清溪一拍手,抱起她就走。
小女孩呆愣愣地被她拉着,眼中满是困惑,怎么跟叔叔交代的不一样呢?
躲在暗处的人见一大一小走的方向不对,大皱眉头,其中一人问另一人,“怎么回事?那小女孩说错了还是没记住?”
另一个人皱眉答道:“不可能,妮子都八岁了,记事得很,以前可没出过错!”
“那她们怎么走的不是说好的方向?”
“这……”
“不管了,先跟上!”
卖针线的小摊前,赵璟拿起沐清溪随手放下的针线,眸光忽明忽暗。那是一根蜜蜡针,针有九孔,孔中穿过七根彩色丝线,两边又各编出一个“福”字结,精巧细密。
“这针线我要了。”
摊主本在招呼其他客人,听得声音才发现摊前竟站着个男子,虽然有些意外,不过往常也有男子为妻子买针线的,只不过今日这男子着实英俊出众。
“哪个?”一边答一边去看赵璟拿的是哪种针线,目光一落到那针线上,却瞪大了眼睛没声了。
那确实是他的针线不假,可分明又不是他的丝线!
这时,其他人发现摊主的异样目光也都看了过来。赵璟长身玉立,风度翩翩,那些女子一时见了免不了脸红娇羞,可等看到赵璟手里的针线时俱都倒抽一口气,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天哪!蜜蜡针九孔七线!她们之前怎么就没看见!白便宜那个大老粗!
“店家,还有没有?我也要这种!”
“我也要!”
“我也要!”
“我出双倍价!”
“我出三倍价!”
摊主被问得答不上来,忙着去解释,可没等他解释完,方才站在摊前的男子已经没了踪影,只是摊子上被留了一两银子……
“姐姐,你要带我去哪儿?”妮子被沐清溪抱着走,忍不住问,想到完不成任务的后果,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沐清溪以为她不舒服,忙调整了姿势,答道:“去衙门,你放心,官差哥哥会把你送回家的。”
妮子:……不对啊!不是应该你送我回家吗?
“不、不去!”妮子一想到后果,连忙挣扎起来。
她人看着小,却分量不轻,沐清溪抱着她走了一段本就吃力,被她一挣扎,顿觉双臂无力,忙把人放下来,“怎么了?”,沐清溪下意识地摸摸脸颊,不意外地一手黏腻……被糖稀沾到了。
“呜呜,我要回家,要回家,呜呜……”
沐清溪被她哭得头疼,“官差哥哥会送你回家的。”
“呜呜,要姐姐送我回家,呜呜,姐姐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好不好嘛?呜呜……”
不好!我怎么知道你住哪儿!送你回家你安全了,我怎么办!我会迷路的啊!再说万一被老夫人知道我一个人大街小巷乱跑,是要被罚跪祠堂的你知道吗!
“呜哇哇……呜哇哇……娘亲……呜呜呜……”
小女孩越哭越大声,沐清溪没办法,只好妥协,“好吧好吧,你家在哪儿?”走快点送完接着回家,应该不会太耽误时间……吧?她努力记路,应该记得住……吧?
妮子破涕为笑,“谢谢姐姐。”
“往哪边走?”
“那边!”
妮子指了个方向,沐清溪只好拉着她往那个方向走去。没办法,手臂酸得很,实在没力气抱。
“快看,这不就对了!”暗中尾随的人道。
“还不跟上!”
身后的人声渐渐远去,沐清溪顺着妮子指的路牵着她三下两下拐进了巷子里。烛火暗淡,月光下脚下的路看得不甚清晰,只能隐约看到两旁的屋舍鳞次栉比。或许是大多人出门过节的缘故,这一带僻静得很,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沐清溪脚步慢了下来。足音一声声回荡在小巷里,听在耳中格外清楚。
在这种时候,身后忽然间响起的动静就分外叫人觉得心惊。
下意识地,沐清溪脚步快了起来,妮子被她带得脚下一个踉跄,大声喊道:“姐姐慢点!”
沐清溪一下子停住,回头看她,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妮子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却还是怯怯地问:“姐姐,我走不动了,我们走慢点好不好?”
后面的动静越来越近,沐清溪看看妮子又看看黑漆漆的身后。她没错过妮子下意识看向后面的细微举动,这让她更加心寒,心寒之余更多的是愤怒。
“小妹妹,你家离得不远了是不是?你自己回去吧,姐姐有事先走。”她冷淡地说完,转身要走,衣袖却是一紧。
方才还哭哭啼啼软软地喊她“姐姐”的小女孩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眼睛里哪还有什么难过害怕!
沐清溪眉峰紧蹙,漆黑的巷子里脚步声越来越密,来人显然加快了脚步,她看向妮子,咬牙一狠心,抬起另一只手……
赵璟快步在人群里穿梭,目光快速略过身边每一个人,却迟迟找不到沐清溪的身影。他不过是在针线摊前耽搁了一点时间,却转身就不见了沐清溪,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