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北狄与大梁的和谈结束,两国暂时达成和解,北境局面稳定。北狄以每年对大梁献上十万白银、三千战马,并北境边疆三座矿山为代价,换取大梁开放边境贸易,从此北狄商旅进入中原不加重税,不加阻挠,并且每年予以十万担粮食、千匹丝绸并茶盐若干的条件。
两厢对照,北狄于和谈之中没有讨到任何好处,而北狄提出的和亲之议也被大梁上下搁置一旁,不加重视。娜多雅将随扎尔扎带领的使臣团一起重回北狄故土,而非留在大梁。
使臣离去前当晚,宫中设送行宴。
拿着精美的宫帖再次站在宫门前,恍若隔世。沐庞氏穿戴一新从马车上下来,精气神眼见得比先前好上许多,自从沐清溪受到宫中看重,先前那些对沐府避之不及的人纷纷转了态度,就算不亲近,再见面却不至于视若无睹。这让沐庞氏再次坚定了好好培养沐清溪的决心,只可惜她几番敲打试探都被沐清溪不痛不痒地挡了回去。
宴上座位与接风宴时并无多大区别,左右依然分别是殷国公夫人和柳家大夫人。沐清溪行礼后入座,殷国公夫人竟然罕见地点了点头,眉眼中虽然还是冷漠,却不像以前那般带着厌恶和鄙夷。察觉到这种变化,只是心里疑惑一会儿便放下了。她与殷国公府的关系只在殷茵,殷国公夫人如何看她反倒在其次了。
“清溪清溪,好久没见你!”
甫一坐定,殷茵就凑了过来。殷国公夫人只是看了眼竟没阻拦,殷茵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嘀嘀咕咕一番。近日被看管得严,殷国公夫人知道她在醇枫楼里跟狄人起了冲突后便勒令她不准擅自出府,就连围猎也没能去成,殷茵一边抱怨自己快憋得发霉,一边偷偷八卦起景王妃的人选。
围猎上发生的大事,两件不可说,剩下一件事关景王妃人选就带了点绯色,由不得人不多加猜想。耳边听着殷茵把人选从王绮开始将京中闺秀猜了个遍,很想看看当她知道景王妃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景王殿下人才俊秀,你就不喜欢?”沐清溪故意逗好友。
哪知殷茵果断地摇摇头,“景王殿下看起来那么无趣,脾气又冷硬,谁会喜欢啊?”
我就喜欢啊!沐清溪在心底特别大言不惭地说。忽觉落在身上一道视线,似有所觉得抬头,恰好撞进一片深邃的墨黑,那双眼睛的主人唇角轻轻勾起,端肃冷峻的面容一瞬间柔和,沐清溪看直了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看杀卫玠”的潜质。
自从赵璟进殿以后柳妩的目光便时不时落在他所在的方向,又岂会察觉不到他看向沐清溪的视线,杭绸的丝帕被紧紧攥到褶皱,面上却依然挂着温婉的笑容。她以为此生只要远远看着足矣,却发现当心爱之人心有所属的时候她是如此痛彻心扉,恨不得站到他面前表明心迹。家世所累,无论是父母还是祖父母,谁都不会同意她嫁给赵璟,只因赵璟不是他们选定的人。可是,为什么是沐清溪?为什么会是声名狼藉的沐清溪?她到底有什么好?
“阿妩?”
柳大夫人的声音响起,柳妩连忙收回思绪,“母亲。”
“使臣离开后王家便会来提亲,你心里有个准备。”
指甲猛地刺入掌心,痛到心底,柳妩面色不变,知道这是提醒也是警告,柔声答道:“是,母亲,全凭长辈做主。”无比乖巧,无比柔顺。
柳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来时风风光光,去时风平浪静。这是沐清溪最大的感觉,北狄使臣坐在席上个个安分,就连一向张扬的娜多雅都老老实实坐着,话也不多说一句,就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她听赵璟提过,北狄使臣这次卷进了刺杀案里,承安帝肯放他们离开已经是万幸,若是再像之前那般高调,恐怕就得在大梁留个一年半载了。而娜多雅和亲的目的也没达成,究其原因竟然是挑遍皇族上下竟也没找出个愿意娶她的人……
这缘由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但确实是真的。她在围猎上主动提出要嫁给赵璟,赵璟不要,承安帝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将她收入后宫。至于跟赵璟同辈的人,要么已经娶妻生子,还没来得及娶妻的,自有无数京中闺秀可以挑选,何必放个心里惦记着别人的异族公主在后院,那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所以你看她那副灰溜溜的样子,这下子可没脸嚣张跋扈了!”殷茵解气地道,“不过,我还是好奇景王妃到底是谁,完全没有风声啊,连元瑜都不知道,景王殿下瞒得也太好了,说出来别人还能把准王妃吃了不成?我看说不定真的只是个幌子,堵住娜多雅的嘴。”
沐清溪暗地里吐吐舌头,赵璟确实是怕她有危险,所以才想等到时机成熟再公布。至于京中那些空穴来风的猜测,就让它飘着吧,反正没人会猜到她头上,乐得省心。不过,还得应付了沐庞氏才行,免得她总想把自己送出去给沐驰谋利。
酒到一半,沐清溪起身更衣,回来路过长廊时却被早已侯在那儿的人拦住。来人从廊柱后转出,月光下美艳妖冶,眉眼处尽是异域风情。
“公主殿下何故在此?”沐清溪心中微凛,只觉对方是故意等在此处。
娜多雅看着眼前矮榻半个头的小女子,娇娇弱弱的跟朵娇花儿似的,仿佛稍稍用力就能让她香消玉殒。她还是不明白赵璟那样的人物为什么会看上这种小白兔似的女人,但是这不妨碍她想除掉一切让她不顺眼的障碍。八壹中文網
“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到底用什么办法迷惑了他?”
双眉紧锁,赵璟不是说过此事只有帝后知道,为什么娜多雅也知道了?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沐清溪只好装作不知,免得这位刁蛮公主蓄意生事。
“公主这是何意?”
娜多雅冷眼看着她,眼神冰冷,像吐着信子的毒舌,恨不得将她一口咬死。僵持半晌,却忽而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她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更是莫名其妙,沐清溪心中疑惑,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回到席间魂不守舍的,跟殷茵聊天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好不容易挨到宴会结束上了马车才算松了口气。耳边却又听到沐庞氏提起婚事,顿觉烦不胜烦。
在沐庞氏眼里,自己除了婚事可以为侯府带来利益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所以当自己身处流言之中时,沐庞氏无所作为,而一旦看出自己有可能有用,沐庞氏就不遗余力地打出亲情牌。殊不知,自己早就看透了,也不会再信了。
马车忽然停下,沐清溪和沐庞氏双双趔趄一下,沐庞氏正为沐清溪油盐不进而恼怒,被这一晃立刻怒道:“怎么赶车的!”
声音落下,却半晌无人应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平静,沐清溪忽然间响起娜多雅最后的那个眼神,冷厉、狠辣,仿佛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不自觉地打了个抖,她深吸口气揭开了帘子。
“啊……”
马车外的情形映入眼帘,沐庞氏陡然尖叫。车夫胸前插着支箭,力道之大透背而出,鲜血流了顺着流到马车上,月光下一片深色。而侯府其他守在周围的人纷纷躺倒在地,生死未知。马车前站着数个黑衣蒙面人,张弓对准了她们。
“你、你们是什么人!老身、老身可是安远侯府的老夫人!”沐庞氏厉声问道,只可惜声音都是抖的,着实没什么威慑力。
“呵,看来没找错。请沐小姐下车随我们走一趟。”一个似乎是首领模样的人说道。
沐庞氏不打自招,连周旋的余地也没了。这些人一看便是训练有素,怎么可能会找错人,沐庞氏堂堂侯府老夫人,丈夫、儿子俱是闻名天下的名将,什么时候竟然连这点场面都支撑不住了?
心底叹口气,“我跟你们走,祖母年事已高,能否放过她性命?”沐清溪面对那首领,目光不躲不避。
她不是烂好心,只不过眼下身边无人,沐庞氏若不死还有机会找人救她,沐庞氏若是也出事,那大概没人能救得了她了。
脑后一痛,沐清溪晕了过去。
驿馆中,北狄使臣明日即将启程离开,或许是觉得他们要走了,翻不出什么风浪,驿馆外的侍卫已被撤走。扎尔扎的心情却一点也没有变好,因为此行除了与人接头之外,其他事情竟是一件都没办成。回到北狄,等待他的将是汗王震怒。正思索间,谋士文先生匆匆走了进来。
“殿下,出事了。”文先生神色还算沉稳,“有人将此物送到了驿馆之内,看其大小,应该是个人。”那悄悄潜入的人其实是打算将东西送到娜多雅的住处,只不过不巧被他撞见唤人拦下。
一个北狄侍卫将人拖进来,丢到扎尔扎面前,解开一看,麻袋中露出一张白皙精巧的脸,十分眼熟。
“沐清溪。”扎尔扎皱眉,紧接着想通了什么,怒声道:“去把娜多雅给我带过来!”
文先生上前劝道:“殿下莫要动气,此事未必是公主所为。”
扎尔扎却一摆手止了他的话,“先生莫要再劝,此事就算不是她动手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什么脱不了干系?”娜多雅气哄哄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沐清溪,顿觉解气一脚就踢了上去,“你抓的?抓得好,本公主正想拿她解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