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依凝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便是在号称第一美人的柳妩面前也不会露怯,可此时见到沐清溪竟然凭空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沐清溪鲜少出门集会,在座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先前大多都以流言猜度,以为其人必定十分不堪。可眼下见了,分明是出水精灵,一双妙目清澈明透,令人见之忘俗。
“与你何干!”
沉浸在美色中的众人被一声恼羞成怒的声音打断,沐清溪欣赏够了众人的惊艳才缓缓地将目光施舍给先前胡言乱语的那名女子,神态怡然,眼中似笑非笑漫声说道:“我是圣旨赐婚的景王妃,你说与我有没有关系?嗯?”
当着准景王妃的面非议景王和沐清溪本人,跟沐清溪没关系才有鬼了。那女子脸色讪讪憋红了脸,狼狈地回到座上低头闷声不发一语。
“嗤,自己做下的丑事还不让别人说,既然如此当初何必那般不要脸面!”
声音很轻,言语中满是恶意的鄙夷,沐清溪循声看去,出声的是个她不认识的女子,瘦长瓜子脸,三角吊梢眼,一眼看去有些眼熟,这刻薄相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一时想不起来。
“这位小姐,不知清溪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令你如此义愤填膺,小姐不妨说出来听听,清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她笑吟吟地说着,让那些希望看到她羞愤恼怒的人扑了空。
这人王绮是认得的,正是那位杨家小姐。王家不欲得罪景王,更不想见罪于皇上。这些闺阁女儿养得娇了,只会逞一时口舌之快,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也或许……余光瞥了眼座上的罗依凝,都跟这位一样,被人捧惯了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
“清溪说的是,我也十分好奇杨小姐知道些什么?连皇上和娘娘都不知道的事,杨小姐竟然振振有词,不如杨小姐来说道说道,也好让我等涨些见识。”
沐清溪看向王绮,意外的挑了挑眉,王绮会为她说话让她有些意外,不过这份情她并不打算领。说来说去,打从一开始若不是王家退婚,这流言也不会空穴来风。目光相触,她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便看向满脸鄙夷之色的杨小姐。
多亏王绮提醒,她算是记起这杨小姐是谁了,怪不得她觉得眼熟。说起杨夫人这个女儿,殷茵倒是跟她说过一桩趣事。杨夫人嫁到杨家做了继室却一直无所出,只好将先前元配留下来的孩子当亲生的养。这杨小姐其实也不是她的亲生女,而是她娘家一个远方亲戚的女儿,被她抱到膝下养着。一个女孩儿而已,杨家不缺一碗饭一双筷子,于是便默许了,只是她身上到底不是流的杨家的血,因此在杨家地位颇是尴尬。
更让沐清溪觉得好笑的是,杨家小姐到底哪来的自信鄙夷她?而且行事如此张扬,杨大人官声不错,怎么教出来的女儿如此没脑子?
“她、她无德无行,被人退了婚,还、还与人私奔鬼混,夜不归宿……简直就是个人尽可夫的淫贱荡妇!”四下里的目光集中过来,杨小姐从没体会过这样万众瞩目的待遇,一时间竟有种自己是天之骄女的飘飘然之感,于是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然而这话落下,座中一片死寂,人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小姐,个个脸上都写着“这姑娘是不是脑子有病”。偏偏杨小姐又不自觉,仿佛前面的话一说出口,她鄙夷沐清溪就更有底气了。
“人人皆知你不守妇道,毫无妇德,景王殿下那样的人物芝兰玉树,你但凡有些自尊就该亲自去求皇上收回成命,或是一头撞死在墙上,免得玷污了景王殿下的令名!”
罗依凝唇角轻勾,被她抬袖掩下。这个杨小姐虽然蠢笨得很,可是稍加鼓动便说出了她心底想说的话,实在是一枚好棋子。她看向沐清溪,这番话若是个寻常人听了早已羞愤欲死,被人当场揭开鲜血淋漓的龌龊事,她就不信沐清溪还有脸嫁予景王。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拍掌叫好的竟然是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沐清溪。她依旧盈盈笑着,极明艳张扬的笑,面上哪有一点被人揭破丑事的羞愤?只是细看下去,那笑容分明毫无一丝温度,许多人看得心中一凛。
她们后知后觉地想起,从退婚一事传出开始,王家似乎就从未正面回应过。而今日之事,王绮分明也是站在沐清溪那一边的,难道其中真的有什么隐情?再者,王绮刚刚那番话分明有无数陷阱,沐清溪的事连皇上和娘娘都不加置喙,以皇上对景王的恩宠,如果沐清溪真的那么不堪,皇上又怎么会同意下旨赐婚?景王那样凤毛麟角的人物,真的会被沐清溪蛊惑?
“你鼓掌做什么?”杨小姐被沐清溪幽深的目光看得心底生寒,厉声问道,只是任谁也看得出,她现在是色厉内荏。
沐清溪没看她,而是看向王绮,眼中目光殊无温度,“王小姐,我为你们王家背了这么久的恶名,眼下不想再背了。原想王夫人乃是大家闺秀,王家又是诗书传家,王阁老更是一代名士。退婚之事我一直等贵府给我一个交代,既然贵府不肯,我只好自己来讨了。”
王绮一怔,随即脸色剧变,她已经猜到沐清溪想说什么了,“清溪,且慢!”
沐清溪轻轻笑了笑,她只是告诉她这个决定,并不是来问她的意见。心里这股气憋了太久,凭什么明明明不是她的错却要她来担负恶名,就因为王家如今势大?
“当年王大人随军遇险险些丧命,蒙我父安国公施救,王大人感念我父恩德,硬要与我父订下婚约。这门婚事是王家有求在先,我母本不愿答应,我父却觉得王大人品行端正,王阁老又是一代名士,子孙必定也是好的。我母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不可能!”
话被打断,沐清溪不客气地反问,“怎么不可能?当年救命之恩在座诸位若是不知,大可回家问过诸位长辈。哦,对了,若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杨大人乃是王大人麾下书记员,想必是一清二楚的。”
杨小姐苍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沐清溪,这些她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可是沐清溪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口……
“至于为何退婚,”沐清溪嘴角挂起个嘲讽的笑,“我无意中得知京中人人称赞的王奕王公子竟是个风流才子,红颜知己无数,自觉才色鄙陋,适逢王夫人亲自上门,于是便主动将婚约退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红颜知己无数”的话一出,在座众女中有几人悄悄低了头,她们都跟王奕有过首尾,自以为做的隐蔽,眼下被人说破生怕沐清溪把她们说出来。
且不论才华如何,沐清溪的颜色若说鄙陋,那在座十之有九便是不堪了。而王夫人为何主动上门,足够令人浮想联翩。若沐清溪说的是真的,安国公在世时沐家是个什么声势,王家又是什么声势。若不是王阁老后来坐上了阁老之位,王家也不过尔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沐家权势滔天时主动结亲,沐家败落后又上门退亲。无论王阁老名声赫赫,可这事王家做得着实令人齿冷。
王绮低着头,脸色涨红,她现在万分后悔当初不曾死死劝住母亲,若是听了父亲的话,这事何至于发展到这步田地?
“至于夜不归宿,呵,这倒叫我真不知如何解释了。”沐清溪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哼,便是无话可说而已!”杨小姐犹自不肯甘心。
这时候,一直不出声的罗依凝忽然开口,“沐小姐既然解释不如一并说明,也免得继续被人误会。”
话是好话,可是沐清溪刚刚才说过“不好解释”,她后脚就看似温和地逼迫沐清溪解释,刁难之意昭然若揭。不过沐清溪早有准备,“这事不能单凭我一面之词,诸位不如亲自去大昭寺一问究竟。”
“嘶……”
座中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大昭寺,人人都知道大昭寺里住的是郑皇后,人人也都知道,郑皇后即便出宫祈福依然深受皇家重视,宫中年年对大昭寺的赏赐只多不少。而人人更加心知肚明的是,郑皇后是景王亲母。
所以沐清溪失踪那日确实是郑皇后召见,那日送她回城的嬷嬷也确实是郑皇后身边的嬷嬷,并非他人假扮?
“你说得轻巧,谁人敢上大昭寺去质问娘娘?还不是你空口白牙……”
“那本王说得可算?”
一片莺歌燕语中忽然响起的男声实在是突兀,沐清溪心下震惊,转身看去果然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不知到了多久,听了多久,此时见她回身看向他,男人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问:“到处找你不到,怎么跑来参加这种无聊的集会?”
沐清溪莞尔,这话真是伤人不见血,不过她喜欢。
“我也不想来,可是有些人就是欠骂。”她故意说道,反正今天是来得罪人的,索性得罪个痛快。
赵璟看着她难得的任性眼中满是放肆的宠溺,但是他没忘了方才听到的诘难,“一群小肚鸡肠之人,满腹妒忌,何必与她们计较?随我入宫去,祖母还等着见你呢。”
这话一出,在座女子脸上青青白白,俱都成了景王口中“小肚鸡肠,满腹妒忌”之人,然而扪心自问,她们根本无法反驳。
“殿下请留步!”罗依凝痴痴地看向赵璟。
赵璟温声回头,见座上是个不认识的人,心中不耐,问道:“你是何人?”
罗依凝因为这句话眼圈乍然红了,犹抱着一丝希望,“殿下……您不记得我了?”
回答她的是赵璟无情地转身,“本王见过的人多了去,没有一个个记住的习惯。”
他执起沐清溪的手置于掌中,刻意放缓了步子配合她的。下意识地看向沐清溪的眸光满是柔情,与对待其他人的时候截然不同。
沐清溪眼珠儿一转,看了眼罗依凝,又看了眼赵璟。后者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无奈,仿佛在说:“这疯婆娘我是真不认识。”生怕她心生芥蒂似的。
心里一下子像是打翻了蜜罐,甜得发齁。
他的眼里只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