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战事进展一如赵璟所料,赵珝抵达前线的第三天求功心切,贸然偷袭敌营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而这场偷袭像是一个不详的预兆,接下来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北疆守军与北狄骑兵发生大大小小十几次战事,无一胜绩,大梁损兵折将,战线一退再退。这样惨烈的战果在大梁北境战事上从未有过,一时之间,北境军心浮动,战事岌岌可危。
然,三皇子赵珝为为了掩盖战事失利的事实,几次奏表对战败之事丝毫不提,反而以双方对峙,战事胶着为由拖延时间,企图在此期间取得一场胜利来扭转局面。
十月十七,赵珝集结二十万兵马于甘城之外砏怀原正面迎击北狄大军,北狄大王子正面迎战,三王子和七王子奇兵突至,两翼夹击。此前大梁军队上下皆不知三王子和七王子暗中到达甘城,猝不及防之下梁军大败。二十万将士折损近半,敌军趁势追击一举夺下甘城。赵珝率领残余守军狼狈逃窜,凤州驻军将领范将军死守到底殉城而亡。中路军将领程琦忍无可忍之下冒死上奏天子,被蒙在鼓里的承安帝如梦初醒,立时震怒。
“废物!废物!”大正宫中,明黄色的皇袍随着急促来回的脚步甩来甩去,承安帝脸色发青,额上青筋直跳,手里的折子劈头盖脸地砸在殷皇后身上,“你养的好儿子!”
“皇上……皇上开恩……”殷皇后匍匐跪倒在地,面色苍白惶恐,却依然坚持为儿子求情。北境战事一直是承安帝的一块心结,原以为赵珝领兵得了军功便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熟料……隐瞒战事在先,守城失败在后,赵珝这次……凶多吉少。
“滚!”承安帝看到她就想到前线的赵珝,心中更气。
殷皇后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退出殿外,耳边听得皇帝急召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和两部侍郎觐见,眼中的脆弱一瞬间收起,露出坚定而又决绝的神色,仿佛一瞬间做了什么决定。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的儿子也绝不能出事!
翌日大朝,皇帝当庭降旨。
凤州驻军将领范磷因守城有功,堪为国之表率,追赠正二品怀化大将军,追封忠靖伯,由其嫡长子继承爵位,三代不降。
三皇子赵珝不堪重任,撤其兵马大元帅一职,着其速速回京领罪。北疆一切战事暂由中路军将领程琦代为处置。
敕封景王赵璟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赐天子剑,着其代帝出征,前线军务一切听从其命,可随机应变,便宜行事。
三道圣旨接连而下,沉寂多时的景王殿下临危受命,再次将军权拿回手中。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圣旨明令他可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等于是把前线诸州一切权利都给了他。其中包括的不只是军务,还有边疆诸州官员的任免权、财政权,其权力之大,可谓开国以来前所未有。
然而,这一切在三皇子战事失利的前提下都算不得什么了。谁都没有想到北狄会忽然翻脸,一个前一刻还吵着缺粮食快要过不下去的乞丐忽然间化身草原上的狼王,驰骋南下,视中原腹地为嘴边之肉。更没有想到的是三皇子会如此……无能,“不堪重任”四个字明明白白出现在圣旨之上,三皇子一生都将洗不掉这个耻辱。
甘城一破,北狄大军长驱直入,若不及时阻拦,过不了多久,面临困境的就将是都城洛京。三皇子太大意了。北狄骑兵势如破竹,若是景王不能力挽狂澜,那么大梁将面临开国以来最严重的危机……迁都,甚至更严重的……破国。
安远侯府里,沐清溪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原以为自己会忐忑不安,会焦躁,会害怕,可是当它真的来临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张时刻绷紧了的弓忽然间将箭矢疾射而出,弓弦便放松了下来。
夜晚来临,她屏退了所有人,连客儿都打发去跟着锦绣。子时夜半,窗外再次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她打开窗户,迎面而见是他熟悉的脸。
为了避人耳目,房间里的灯火都已熄灭,上弦月浅浅的月光洒落进来,照在离人身上,一片清凉。
“你要走了是不是?”
赵璟没有多言,只是猿臂长伸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力道大的仿佛恨不得将她融入骨血。
“等我回来。”没有说是或不是。
她早就猜到了。前线战事紧张,为了防止走漏消息,赵璟不可能还像赵珝那样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征,这个时候越是低调保密越好。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更深的原因则是,洛京已经没有守军可以让赵璟带走了。北狄扣关在即,皇帝无论如何也要保证足够的兵力守住洛京,而赵璟只能接过赵珝留下的烂摊子,逆境求胜。
“你料得那么准,早有准备对不对?”她悄悄地将早就求来的平安符塞进他怀里,佛祖在上,保佑这个人平安归来。
男人闻言眼中闪过笑意,笃定道:“次战必胜。”
归来之后,他还要十里红妆将她娶回家。
谁都不知道景王是什么时候离京的,包括沐清溪也不知道,只是等人们发觉的时候才发现,京城中已经许久不见景王的身影。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却是景王奇兵突降,于沂州城外以少胜多大败北狄。经此一战,北狄进攻之势稍缓。北疆战事陷入胶着。
赵璟离开之后沐清溪的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因为太后那道懿旨,京中夫人小姐对她的关注忽然多了起来,仿佛她们刚刚才意识到有这么一号人。府里时不时会接到帖子,都被她搁置一旁。偶尔出府也只不过是跟殷茵和曹元瑜来往,再不然就是去酒铺走走。
白璧和玄圭做生意是一把好手,酒铺如今声望愈隆,她闲下来索性把记在脑海中的方子都写了下来交给他们去研究。几个人里流沄在酿酒上的天赋最佳,几次酿出的酒甚至比她亲手酿的还要好。她兴冲冲捧了酒想去宝严寺送给智空尝尝却扑了个空,这才发现,智空也随着赵璟去了北疆。
失望而返,却觉得放心了许多。有智空在他身边,一定不会出事的。
十一月二十一,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天寒地冻,街头的大柳树上挂了霜落,檐角上一排排整齐的冰溜子,像是白玉做的门帘。今天是沐清菀出嫁的日子。婚期一拖再拖,拖延到今日,沐庞氏总算是忍不下去了。
毕竟是唯一的女儿出嫁,沐驰这个做爹的重视的很,哪怕徐氏千错万错,沐驰对沐清菀依然还有疼爱之心,所以这场婚礼看起来十分热闹。一大早,满府里下人忙忙碌碌,檐角廊下挂起了大红灯笼。
沐清溪也难得起了个大早,早上没她什么事,陪着客儿练了会儿字,用了午膳之后,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往木槿堂那边走。看在沐清菀出嫁的份上,沐庞氏把徐氏暂时放了出来,免得侯府脸上无光。
时隔多日再见徐氏,曾经那个脸冒油光骄横跋扈的妇人如今看起来萎靡了许多,发间银丝横生,看上去只比沐庞氏小几岁。眼中再没了昔日张牙舞爪的气势,苍老的脸上皱褶一层叠着一层,险些叫人认不出来。若说有什么没变的,大概是眉宇间一如既往的戾气,现在还多了怨恨。
没心情与她计较,沐清溪视而不见地从她身旁走过,现在她已经不必再碍着礼节不情不愿地向徐氏行礼了。只是,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去之后,徐氏眼中闪过的赤裸裸的恨意。
大梁的婚嫁习俗,迎亲在傍晚时分。新嫁娘出嫁之前,娘家家中要请儿女双全的妇人为其开脸,寓意着可以出阁见人。还要请了福寿双全的全福人为新嫁娘唱诵祝词,祝福新人夫妻和睦,恩爱白首。另外,新娘子出嫁之前,家中姊妹要前来挽留,这个时候要哭,寓意新娘子在家中姊妹和睦,不舍其出嫁。若是姐妹不来,或是不哭,便会让人以为新娘子在娘家人缘不好,有损她的名声。
可是,当沐清溪到了沐清菀的闺房前的时候,却被丫鬟告知沐清菀不愿意见人,请她回去不必前来相送。
“我家小姐心中有些……不高兴,还望二小姐体谅一二,不要计较。”丫鬟说的吞吞吐吐,神色间躲躲闪闪,十分为难的样子。
沐清溪左右看了看,大房的其他庶女也没出现。心想大概是沐清菀不乐意嫁给严章,所以不想让她们看笑话。不送就不送,反正到头来丢脸的是沐清菀自己。沐清溪没多想便转身欲往回走,不料却刚好碰到了匆匆前来的三婶沐殷氏。
“清溪,你也过来了?”
沐清溪驻足行礼,“三婶,您这是?”按理说沐殷氏不需要出现在这,只要在沐清菀去拜别沐庞氏时在场即可。看这情形,却像是特地赶过来了的,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沐殷氏笑容有些古怪,“我是来为菀姐儿开脸梳头的。”说完又叹了口气,“到底是沐家人,她出嫁的日子……”
沐清溪了然,开脸和梳头本是本该由两位妇人来做,眼下却都交给了沐殷氏,究其原因其实是因为找不到其他人肯来。
沐清菀失贞于严章之事闹得太大,京里但凡有脸面都不愿意来,沐庞氏肯定不愿意请那些门第太低的妇人,觉得丢了侯府的脸面,挑来挑去也只有沐殷氏最合适了。虽然是庶女,但她到底是出身殷家,身份足够了。只是,这么一来,别人只会记得她给一个失贞的女子梳过头,为了忌讳,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人请沐殷氏做全福人了。
“既然这样,我陪三婶过去吧。”
守门的丫鬟见她去而复返,眼中神色慌张。看到来的不止她一个,连三夫人都来了更是神情惶惶,“二小姐,三夫人,小姐说她谁都不见……”
沐殷氏皱眉,“我是来为她开脸梳头的,若是不见,她就打算这么上花轿?”
“还不快去通禀,婚姻是大事,一会儿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吗?”沐清溪冷声说道,若只是不见人,这丫鬟何必如此慌张,她心里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不对劲。八壹中文網
“这、这……”丫鬟犹犹豫豫,想去敲门又不敢。
就在这时,门框上忽然发出“啪”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瓷器落地摔碎的声音,“滚!不用你们假好心!都给我滚!”
丫鬟吓得快要哭了,跪在地上求她们开恩。
沐殷氏无奈,这活儿她本来就不想做,沐清菀还不配合,“也罢,她不乐意就算了,我去回禀老夫人就是。清溪,走吧。”
沐清溪再次看了眼紧闭的窗门,屋子里的声音的确是沐清菀的,或许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