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儿的这一觉,睡来了一个人。
天上下着大雨,路上满是泥泞,他一袭青色锦衣,发冠翠玉,发丝微微发黄,一张盈润的脸,一双含清含柔的眼,他纤细的手指放在轮椅的扶把上,双唇粉嫩似花瓣一般的颜色,好看的弧度轻启。
“长秧,到哪了。”
冒雨推着轮椅的少年伸手接着雨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转而将包裹里斜插的雨伞抽出来,然后给顾倾温遮住。
“不消半刻便要到驿站了,听闻前些日子又打了一仗,是胜了,师娘应该没有事……”
顾倾温垂下眼眸,看着柔弱万分的样子,他的面颊消瘦,在听闻徒令琅出事之后,他便赶去谷镇,却听闻他们已经来了僵野,匆忙之下一路赶来,马车不好从林中穿过,他们二人只好付了马夫车钱,让长秧推着轮椅穿过林子。
他从京城出来,想必没人知道,掩人耳目做的极好,如果魏星原不去寻他的话,根本发现不了他已经离开了徒府离开京城。
还未出山林,便下起了雨,春雨最是容易着病,长秧为他执伞,便不好推着他走。
顾倾温伸手滑动着轮椅的车轮子往前移,长秧紧跟其旁。
驿馆在僵野城外,上下三楼,居中为门,以左侧扫目而去,统共有八十多间客房,老弱病残无法参战,一般都被安排到这里住下。
顾倾温往驿站门前去,大门开着,因为下了雨,屋子里一股新味中间掺杂着药膏的味道。
因为不能行走,因为容貌出众,因为雨后忽来,让大堂中坐着吃饭聊天的伤残将士们注意到了他。
顾倾温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伸手轻拭发梢上的水滴,一身青衣出落谪仙。
“请问,这里有没有收留一位姑娘。”
“……”
众人呆愣了一番,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一红,看个男人都看的那么入迷,真是太没出息了,还是在这僵野呆的太久了军营里的军姬已经看腻了?
“请问,这里有没有收留一位姑娘。”
顾倾温犹豫了一下,再次问出口,其中有个腿脚还算好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腰间绑着白带,走的时候就着这儿吸了一口气。
“你是啥人,咱们这是有个姑娘,但那是复大将军的姑娘,你若是想见,去找咱们复大将军。”
众人一阵低低的笑声。
顾倾温抓着车轮的手用力,指节泛白,那张清冷的脸突然露出一抹笑容,抬起头对着答话的将士微微点头。
“劳烦了。”
说罢,他回头示意了长秧一眼,长秧会意,便推着顾倾温出了驿站。
军营便立城池内,僵野大将军的府邸中。
雨还在下,还未走进暂立的军营城府里,便被人拦了下来。
“何人?!”
长秧一见他们拿着刀剑对着自家先生,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令牌,曾锈红色,中间写着谕字。
那是皇上的令牌,在五通六书中详细说过,谕牌仅次于玉玺之下,并不是说它与玉玺的作用相同,而是他能代表皇上的任何口谕,持有领牌子者,必是皇上重用之人。
至于令牌为何会在长秧身上,长秧也是抹了一把汗。
“皇上的谕牌!”
“这位大人是?”
“顾倾温,皇上暂时还没有给官位,闲人一个。”顾倾温温声温气让人感觉很好说话,再加上又是个残疾,看着便柔弱的让人有些不忍,再说还下着大雨,门外的卫兵连忙招呼起来,给顾倾温抬上了台阶,然后行了个礼。
顾倾温谁不知道?但就算是知道,他们也不能因为一个令牌就放人进去,毕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顾大人在这稍等片刻,属下进去通报一声复大将军。”
说罢这卫兵便连忙进去,顾倾温不急,长秧收了伞,从包裹中掏出没怎么湿的披风给顾倾温披上。
“不用。”
“先生,你身子骨弱,还是披上的好。”
长秧制止了顾倾温拒绝的动作,顾倾温想了一下,也就任由披风撘在自己的身上。
他静静的等着,手上把玩着披风的衣边,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长秧明白,先生放不下师娘。
他将那休书送给风暖儿以后,又听闻他跟着徒令琅来了僵野,赶路的途中一天能吃上一顿就已经很难得了。
消瘦成这样,长秧看着也很不是滋味。
不多时,远处来了一个人的身影,顾倾温微微眯起眼看去,那人也同样看了过来,脚步微急,却在到了顾倾温的身前时,一张脸上满是尴尬。
“倾、倾温。”
“大牛哥!”长秧脸上一片激动,他看到顾大牛以后,眼睛一红,绕过顾倾温往顾大牛的怀中一扑:“大牛哥!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长秧说着,往后看去,一脸急切的望着顾大牛:“我爹呢!大牛哥!我爹呢!他没跟你一起吗?”
这种事情,要他说多少遍?
顾大牛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了,随后扯出了一抹苦笑,反手轻轻抱住了长秧。
“长秧啊,你爹……你爹让我好好照顾你。”
长秧的身子一僵,周围的几个卫兵也听出了顾大牛的意思,纷纷垂下了头不言不语。
顾倾温抿起唇,他唤道“长秧。”
“……嗯!先生!”长秧哽咽了一声,推开顾大牛往顾倾温的身边走去,轻抖的手指抓上顾倾温的推把上,脸上一片潮红,眼睛里的泪水转了一圈,被他忍下去:“先生,咱们先去找复大将军吧,问问师娘在哪……”
越是装作懂事的孩子越是让人心疼,顾大牛觉得自己愧疚极了,他来的迟,没能跟上长秧爹的兵位,他死了,还是顾大牛在死人堆里翻了七天之久才找到他的尸身。
对于风暖儿还有长秧来说是件难过的事情,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大牛哥,谢谢你。”
长秧走到顾大牛的身边轻轻说了一声,顾大牛憋在心里的眼泪顿时就没那么的难受了。
谢谢他跟着自己的爹爹来了僵野,虽然没能保护他,但这不是顾大牛的错,长秧跟着顾倾温学到的,不止学问,还有人性和忍耐,难过了,要忍耐。
不管多么想哭……
顾大牛带着他们一路来到了一间厢房,门是开着的,复琼堰站在一张皮纸图前,手持利剑,双眼微微倪向顾倾温。
他一身青衣,浅颜轻发,对着复琼堰微微颔首。
“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顾大人。”
二人之间一阵沉默。
他们该是旧识,顾倾温来的原因,复琼堰还有顾大牛多少是猜到了。
因为风暖儿。
“顾大人是来找自己的夫人?”复琼堰先开了口,他缓缓坐在了椅子上与顾倾温对视:“不知什么原因,顾夫人昏睡至今还未醒来,本将军已经找了许多的郎中为她整治过了,军中的军医也都无解。”
他细细的看着顾倾温的表情,却发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稍作思量以后,点了点头。
“她现在在哪。”
“不急。”复琼堰呼出一口气,将目光移向别处,平日总是冷峻的脸,如今有丝笑意:“顾夫人不远千里来这里,如今你又寻来,怕是多了不必要的担忧吧?”
不必要的担忧……
顾倾温面上毫无异常,但是那紧紧握住的手出卖了他的情绪:“为夫担忧自己的娘子,是不必要的行为?”
复琼堰眯起眼睛看着顾倾温。
“看来当初与顾大人说的话,顾大人是没有明白……”说罢,他看向顾大牛:“带他去见见自己的夫人吧。”
顾大牛一愣,他们话中有话,他是听不懂的,但总觉得不简单,便带着顾倾温走了去了驿站的驿馆。
屋中坐着一位少年,他身穿墨绿色的衣衫,双手抱胸闭着眼睛坐在板凳上,突然听到有人来了,缓缓睁开双眼看过去。
先进来的是顾大牛,他喘了几口气,刚刚将顾倾温弄上了楼,当然累。
周沈沈察觉到顾大牛身后还有人,微微皱眉:“谁。”
顾倾温被长秧推了进来,周沈沈想必不会不知道他是谁,毕竟是自己杀过一次的人,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完全是因为床上躺着的那人。
“哦,这位是跟着弟媳的一个小伙子,身手不错,多亏了他照顾着……”说到一半,顾大牛连忙收住!
他差点就将风暖儿上了战场的事给吐出来。
“你出去。”周沈沈厉声道,站起来抽出双刃对着顾倾温,身姿冷冽,不容抗拒。
顾倾温微微一顿。
长秧却是比顾倾温先恼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我家先生要见师娘,你还能拦着不成?!”
周沈沈斜了一眼长秧:“拦着?不。”他顿了一下“如果他敢上前,我便杀了他。”
本来就是在他的手底下溜走的人命,周沈沈不介意补上原先没给的一刀。
“看来你知道。”顾倾温扯开身上的披风递给了长秧:“休书一事,并不属实。”
“白纸黑字,有何不属实?”
周沈沈道,他见过那封休书,徒令琅也认证过它的真假,的确是顾倾温写的。
“信上写着休妻名为,风晓婵,而她现在,却叫风暖儿。”
“打什么文官司呢!照这么说,难道你还娶了两个不成!”
一声骄喝,正当所有人惊疑声音是从哪来的,就见床榻上本该昏迷的女子下了床榻踩着自己的鞋子,一脸不满的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