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可怜虫。”

血肉之中，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裴妙龄看稻草人，就像看见当初被人蛾蛊惑的曾若鹄，又像看见那些岁月里生不如死的自己。

“我的那颗心，你想要亲眼看看吗？”裴妙龄站了起来，巨大的怪物温柔的伸出手，托住她的身体。

她的脸颊贴着怪物的拇指，坐在怪物的掌心，纤美的双腿垂下，在空中摇摇晃晃，蜻蜓点水般放下又抬起。

叶声抬头看着裴妙龄，看见她缓缓拉开自己的上衣，露出的并非皮肤，而是血肉与骨骼，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块。

那里，本该有一颗不断跳动着的热腾腾的不死之心。

稻草人睁着双眼，他看见了什么？

那颗冰冷的铁灰色的铁心，就那么镶嵌在裴妙龄血肉铸成的心脏位置，不再跳动，不再散发温度，打破了他设想的一切。

可他毕竟是稻草人，他的表情没有变化，背在身后的手依旧沉稳。

花上前一步，艳丽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不死之心去了哪里？”

“谁知道呢？”裴妙龄笑着，眼神中充满了讥诮。

“是被纸鹤的活傀儡带走了吧。”稻草人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

“告诉我，带走心脏的是哪只活傀儡？”稻草人语气加重，带着明显的威胁。

“告诉你也没有意义了。”裴妙龄摇摇头，“我的孩子们，已经到了。”

稻草人的脚下和头顶忽然出现两只巨大的眼睛，出现的瞬间，便带给他极强的压力，诡异的恐怖的力量随之而来。

停在裴妙龄脚下的雾气怪物实鬼因为两只眼睛的到来将自己缩得更加渺小，瑟瑟发抖起来。

叶声拉着谢婆婆退到一边，让柳霁婴帮忙看着谢婆婆，不要让她出问题，自己随时准备拿出【悲叹之息】和【门神像】，剪刀也被她握在手中，两只眼睛飞快移动起来，上下左右，似乎能在任何时间出现在任何地方，有时甚至会从叶声眼前、身后经过，传出咯咯的笑声。

“闭上眼睛！”稻草人低声嘱咐弟子，打算直接变成稻草，却发现变化被中断，无法继续，当他再度尝试时，头脑忽然有些眩晕，眼前的景象飞快发生变化，时间、空间、年月……一切都在飞快流逝，他左右明显的建筑和标致全都失去了定位的作用。

叶声的眼前出现灰白色的雾气，弥漫笼罩起来，她已经熟悉这种感觉，有些类似当初她使用破碎灰符时的感觉，眼前隐隐带着血红，阴冷的气息蔓延在四肢百骸，她僵在原地，眼前的黑色拨开时，视线先是模糊，渐渐的周围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不会吧？真的是相似的原理吗？”

叶声依旧拉着谢婆婆没有放开，从谢婆婆吃惊的表情中，她看见了谢婆婆身后的老式建筑，一排的破旧土屋，屋子前挂着白色灯笼，有人坐在门口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眼神带着无希望的木然。

“这是什么？”飘在谢婆婆身边的柳霁婴左右四顾，“幻觉吗？为什么能突然出现这么完整的简直像真的一样的幻觉？”她本身就是制造幻觉的好手，甚至能从幻想中获得短暂真实存在的东西，自然下意识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不是幻觉。”有人在另一边说话。

叶声和谢婆婆一起看过去，一个脖颈有勒痕的清秀男人走了过来。

“你是？”叶声看着觉得眼熟。

“鄢兴庆。”男人说。

“你是鄢兴庆？你怎么会长这个样子？”叶声大吃一惊，原谅她表现得有些激动，毕竟她最初看到的鄢兴庆已经是个死人，人死后总归好看不到哪里去。而鄢兴庆跟他弟弟鄢兴贺长相有些相似，鄢兴贺那么一张大胖脸，她当然下意识的认为，鄢兴庆即使比他瘦很多，也不会有很大差别，结果，简直是天差地别两个人。

叶声又看了看，发现鄢兴庆看上去二十多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要不是英年早逝，他现在也会跟他弟弟一样，人到中年，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

“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叶声想要确认现在的自己还是不是自己，亦或者像使用破碎灰符一样，变成另外一个人。

“跟我来。”

“去哪里？”

叶声跟鄢兴庆走到水边，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的脸。

“呼——”

还是同一张脸，跟她出门时一样的装扮。

“这是裴妙龄当初险些被淹死的那条河。”鄢兴庆说。

“淹死？”

“失贞。”鄢兴庆简洁明了解释，“她的父亲认为她不该活着，要将她沉下去。”

“所以，我们现在是到了裴妙龄的意识之中？”叶声看了看四周，那些脸色灰蒙的人都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穿着从前的衣服，有的男人甚至打着赤膊，裸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裤子，大汗淋漓的在干活。

叶声与鄢兴庆这些穿着打扮格格不入的人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无论说话还是做什么动作，都不会引起这些人的反感。

“我们的存在感似乎被降低了很多。”叶声得出结论。

“这种地方，一般被称作——鬼蜮。”

魍魉鬼蜮。

鬼怪与恶念一起糅合成的地方，虚幻与现实交错，鬼蜮难测，害人的鬼和怪物若是形成鬼蜮，必将成灾。

“原本，裴妙龄和曾若鹄是不够格形成鬼蜮的，然而，他们很特殊，陀古石造成他们变成你所看见的样子，使得裴妙龄和曾若鹄两人的怨憎、恨意融合，才形成了这种不完整的鬼蜮。”

“这样的都叫不完整？”叶声看着天空，看着这里的每一处，都觉得像真的一样。

“如果是完整的鬼蜮，你踏入之后，会自然而然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像活着一样继续生活，然后，你就会变成活死人，最后，变成像我这样。”

“什么样子？”叶声觉得这里的鄢兴庆很正常，更像个真正活着的人。

“不得超生、不得解脱的鬼。”

“如果不能尽快离开，会直接变成鬼？”

“是的，你很难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鬼，会在这里无穷无尽的煎熬，直到随着裴妙龄和曾若鹄的消陨而彻底死亡。”

“那现实中的我呢？”

“你不就在这里？”鄢兴庆看着叶声，“你在这里死去，在外界，就是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