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齐玄翎便过来了。
如沐春风的笑容挂在脸上,我实在是很难将他和吴海英口中的那个怒发冲冠,当场将大臣斩首的暴君形象联系到一起。
我忽然觉得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好好了解过齐玄翎,我只知道他爱我,却不知他会因为别人请求赐罪与我而发怒到如此地步。
冲冠一怒为红颜,大抵便是如此吧。
我甚至开始深思,难道我在齐玄翎的心目中,就真的如此重要么?
“今日可还有人来烦你?”齐玄翎忽然看着我。
我回过神,瞧了他一眼,烛光映照下,他的脸庞俊俏得迷人。
我心头正乱着,听闻他的话,只摇了摇头,“并没有。”
“那便最好。”
齐玄翎似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很是满意地勾了勾唇。
气氛又安静了下来,烛光照的明亮的屋子里,两道身影靠得很进,然而此次却各怀心思。
“听说,今日你将那些要赐罪与我的大臣们都打杀了?”
我思索了很久,最终还是觉得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齐玄翎正捏着丫鬟倒了茶水的杯子,细抿一口茶水,闻言,他挑了挑眉,“你知道了?”
我还没说话,他又低头笑笑,似是在嘲笑着自己怎会问了如此白痴吗问题一般,“对了,朕倒是忘了,此事该是吴海英告诉你的吧?”
我放下书,转身看他,我的神情有些严肃,齐玄翎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像是有些刻意地躲开我的目光。
“臣妾多谢皇上爱护之意。”
我猛地起身,跪倒在地上,齐玄翎被我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想要扶我起来。
“徽儿你这是做什么?”见我不起,齐玄翎蹙紧了眉头。
我知道,他开始不开心了。
可我没办法,我必须阻止他如此疯狂的行为。
虽然说,今日的那些人,我已经是救不回来了,可如今还在的,我却是要尽我的所能。
“皇上,臣妾心知皇上爱护臣妾,疼臣妾,可皇上,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妥!”
我想,齐玄翎此刻的内心必定是盛怒的,他为了我做了那么多,我却反过来指责他。
我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言语却丝毫没有停顿,“臣妾愿皇上降罪与我,而不是因为臣妾,落得一个昏君、暴君之命!”
齐玄翎没有再勉强我起身,他就站在我的跟前,我可以看到他的衣摆和鞋子。
我看不到他此刻是何种表情,但我想,定不会有多好看便是了。
“徽儿这是何话,这乃是朕的所为,与你何关?”
他的嗓音低沉,似是隐含着些许的怒意。
我一咬牙,继续说道,“怎会与臣妾无关?且不说此事起因是臣妾,臣妾如今也是大梁的子民,皇上的妃子,又怎能无关?”
“皇上,您可说臣妾是不识好歹。可,朝堂乃是一国之根本,若是朝堂的人心散了,皇上该要如何自处?大梁又会如何发展?”
“罢黜后宫一事,本就与有违先祖之规矩,大臣们不满实属常事。皇上应该庆幸,若是大臣们不管不顾,不闻不问,那才是莫大的悲哀!因为他们已无心为大梁贡献!已无心为大梁筹谋发展!”
“皇上,臣妾自是知晓皇上乃是明君,亦是爱护子民的好皇帝,今日不过是一时糊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臣妾只希望,皇上莫要再进行打杀,否则,一国没有了根本,国便会四分五裂,百姓安居乐业的日子也将会被打断,皇上仁慈,定是不忍看到如此情景发生。”
“即使如此,还请皇上三思,莫要再做出此等有毁皇上圣名之事。”我总结性地一句劝导,光洁的额头在冰冷的地面上磕了一下,发出细微声响。
“……”屋子又恢复了平静,齐玄翎一动不动地现在我的面前,我感觉到他正用着一种很是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过了半晌,他才弯身将我扶起,这一次,我没有抗拒。
许是刚刚磕头用力了些,额头有些疼,起来时忽感有种眩晕感。
“朕的傻丫头……”
齐玄翎无奈的笑着,轻唤着我,声音悠长且延绵。
他轻轻将我搂在了怀里,大手摩挲些我的青丝,他道,“你说的这些,朕明白。可你说,朕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如何庇护大梁的子民?”
“皇上一片拳拳之心令臣妾感动,只是罢黜后宫并非小事,若是要解决,方法有二。一是将那些妃嫔全都接回来在宫中生活,二是降罪与我。唯有如此,方才能够不辱皇上圣名的。”我打断了齐玄翎的。
“徽儿所说不错,只是朕有朕的考量,徽儿还是勿要担心了,你且安心过日,此事,朕自会解决。”
我闻言,才终于悄悄松了口气,可心里却仍旧是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我不禁又一次说道,“皇上,臣妾恳请皇上降罪于臣妾,唯有如此,大臣们方才能够得到一点点安慰,皇上也不会落得第一个偏袒臣妾的罪名。”
“你可确定?”齐玄翎叹了口气,目光很是负责的看着我。
他搂着我的手臂还在逐渐用力,似是要将我融入体内一般。
我有些难受,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齐玄翎正在思考,我若是发出了声音,只怕他更是不会同意此事。
果然,见我许久都不说话,齐玄翎便也抿唇不语,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用着轻微有些沙哑的嗓音说道,“萧贵妃恃宠而骄,欲要干政,罚,闭门思过半月,罚俸一月。”
这个处罚,可谓是无关痛痒,轻得就连我本人都觉得甚是无奈和好笑。
我没有再说其他,我知道能够将齐玄翎说服成如今这样子已经实属不易。
虽然我仍旧是觉得,此处罚太轻了,不足以平息大臣们的怒火,但转念一想,既然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须在意处罚的轻重呢?
是以,我便没有在说话。
第二天醒来后,身旁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伸手一探,那处自然微凉。
看来,他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了。
想起昨晚之事,我不禁勾唇笑笑,随即便起了身。
早朝结束,吴海英告诉我,今天的早朝进行得比往日还要顺利。
“皇上昨日的铁血手段可把那些大臣们都吓得不轻,今早上的早朝,不少大臣称病不来,朝勤殿比往日还要空荡荡许多。”
吴海英说的时候,我正在看书,听闻这话,我不禁莞尔一笑。
攸关性命,他们又怎会轻易往枪口上撞?
虽然齐玄翎此举让朝臣都有所收敛,但无疑是引起了他人不满。
这个,可是需要好好解决才行。
“那齐玄翎可表现出什么样?”相比于大臣,我更好奇的是齐玄翎面对着空了一半的朝勤殿,是何种表情。
吴海英摇了摇头,“皇上一如往常,并无异样。”
“好吧。”意料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的一个答案。
想必,齐玄翎也早就预料到了吧?
之后的几天,朝臣们便也陆续上朝,只是面对着那日发生的情形,却无一人站出来说些什么。
他们什么都不提,平静得仿佛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在齐玄翎的努力补偿下,本已经开始涣散的心稍稍又聚拢了些。
但,事情从未停息过。
那日,吴海英奉命出宫,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还时不时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一早便看出了他的异样,心中也甚是好奇,他出宫一趟,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竟让往日里果断的吴海英变得如此犹豫。
在我的追问下,吴海英渐渐开了口。
他问我,“娘娘,您是否信了齐玄翎?”
他这话来的突然,我一时未反应过来。
“许多事情,明明都是他做的,却总有人将责任归结到娘娘头上,为何呢?起因虽是娘娘,可……事情的发展却并非娘娘所左右的。”
我哭笑不得,“你究竟是怎么了?”
“娘娘,老奴乃是替娘娘感到不平!”
吴海英冷哼了一下,反问一句,“娘娘可知,如今百姓都是如何称呼您的?”
“如何?”我一脸淡然。
“如今皇城中谣言四起,皆传娘娘乃是祸国妖妃,终日里,只会媚惑齐玄翎,让一个好好的明君变成无脑昏君!”
吴海英面带着不悦,我知道,他这是在替我抱不平呢。
“这不是正常的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本宫早已料到这一场面了,自是无所谓的。再者说,妖妃?”
我低头轻笑一下,“我这妖妃,又不是第一天当了。”
吴海英愣愣地看着我,半晌他才抿了抿唇,说道,“娘娘能够想开便好。”
说完,他便退下了,屋内只剩我在坐着,几个丫鬟在一旁替我扇着扇子。
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书籍,一道长叹。
妖妃妖妃,乱常纲者为妖妃。
此称号在我头上挂戴已久,虽是已然习惯,可有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自嘲。
我一心为国,却终究成了他人口中的妖妃,此等滋味,只在心中翻滚酝酿,令人难以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