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言感受到那熟悉的味道,这才放松了下来。
她蓦地回过身,只见到他隐没在黑暗中却依稀可见的绝美轮廓。
还有他带来的温热气息。
许君彦只是这样拥着她,不敢加重一份力气,亦不敢放松片刻。
仿佛二人间的沉默也如这冬夜凝结的空气,缓缓流淌、忽远忽近。
忽地一阵风吹开了那扇窗,夹杂着几片雪花。
这是今年的初雪。
因着是夜里,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偶尔几盏亮着的窗外被映照地如珠玉一般。
落地晶莹,却悄无声息。
“下雪了。”
江锦言低低呢喃,那一朵落在鼻尖的雪花已是融化,渐渐向着唇瓣流淌下去。
许是贪恋此刻许君彦给的温暖,她竟连伸手拂去那鼻尖的水珠也不愿。
只是兀自闭上眸子,仍由那滴雪水缓缓流淌。
许君彦一手关上了那窗,凝视着江锦言片刻后,他便低下了头。
两人的鼻尖轻触下,那水滴辗转反复后缓慢落下。
“锦言,等我。”
许君彦的手扣住了那小人儿的头,微微侧过脸,吻去了她唇瓣上的水珠。
这浅浅一吻,竟让她僵住了身子。
唇瓣上因着雪水的缘由甚至还有一丝的凉意,却在许君彦的气息下渐渐氤氲。
许君彦的手指缠绕着她披散开来的万千青丝。
没有丝毫的杂念,只是想在此刻为日后的等待留下思念的温度。
江锦言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倏地微微轻颤了一瞬。
许君彦,你已经等了我两世那么久……
等待有多苦涩,我愿意替你去尝一尝这个中滋味……
窗外的风声开始呜咽,夹杂了雪花的冬风撞击着每一处屋檐、每一根廊柱,回响在每一个未眠的心中。
许君彦细细地用自己的唇去描摹她的唇线、她的鼻尖、她的双眼、还有她的眉……
极浅极浅的吻犹如蜻蜓点水般蔓延,却又带着一丝温热,混着渐渐浓厚而又安详的呼吸声。
仿佛是要铭刻于心,这一点一滴的触感。
许君彦放开手,凝视着黑暗中的小人儿。
他沉声道:“那私印可调用裕通当铺、万兴钱庄,这均是我在洛阳的势力,若是襄都出了事……”
江锦言的小手毫不犹豫地封住了他的唇。
带着倔强和恼意的声音在这沉默中喷薄而出,“许君彦,你给我记好了,我从没有做望门寡的准备。”
许君彦握住了那只覆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又将另一只冰凉的小手捉起,置于自己的胸膛处。
那份冰凉便缓缓被那源源不断的温热驱赶而去。
他无比正色道:“锦言……以往的每一次战役,我均可以无牵无挂、视死如归,可从今往后,有你在,我不得不记着自己还背负着什么,若是我无法掌控,我也要留给你足以安度余生的一切。”
江锦言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哽咽。
重重吸了口气,她将自己有了温度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费力地踮起了脚尖。
同他那如墨的眸子对视了片刻后,她毫不犹豫地侧过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耳垂上。
她声音清冽,似是压下了所有的柔意。
“你不归来,我便去寻,竭我所能于这世间皆寻你不着,那便是你背信弃义、负我在先,从此生生世世,你我不死不休。”
许君彦轻笑,“好……”
半盏茶的时间后,江锦言独自望着许君彦离开的窗子。
他临走前的笑意极暖,却也勾起她更深的不安。
襄都偏南,此时该是无雪的。
大周的将士从这冬寒的北方行至微暖的南方,若是没有极有威望的将领,恐怕是会军心不定的。
她没有再点灯,披了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立于窗前,猛地将窗子打开,外头的雪花乱舞,猛地钻进了这窗子。
同样在看雪的是临秋殿偏殿的穆南。
她此时正未着披风地立于院中。
她极震撼地盯着那宫灯下纷纷扬扬乱舞的雪花弧度。
落于脸上的雪花片刻便化作雪水流淌而下。
她伸着双手,接着一片片的雪花,却无法留住一丝一毫。
她咬了咬唇,艳羡这万千纯洁的神情也添了丝恼意。
“公主,添件衣裳吧。”
阿离抱着一件镶毛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小心翼翼地立在她的身后。
穆南没有收回手,望着手心的一滩雪水道:“事情如何了?”
阿离忙道:“卯时大军启程。”
手心向下一翻,那水滴均落在了地上的一层薄薄的积雪上。
砸出一个个小小的雪洞。
“阿薇找到了不曾?”
阿离摇了摇头。
“听前去的暗卫说,端王府的后院都被翻遍了,公主,会不会端王已经将她……”
穆南眯了眯眸子。
周承瑞既然是疑心十香楼,那便不该草率动手。
可自己还不曾有十足的把握,不能将此事开诚布公!
城南的一所旧宅中,面无表情的男人将一碗药汤灌进了木板上躺着的女子口中。
那女子紧咬着牙关,虽是动弹不得,那眼眸中却透着凶光。
那男人俊朗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情绪,直接手上用力迫使这女人张口。
一碗药汤洒了一半在外头,他也只是淡淡瞥了眼。
“若是不喝,你永远动弹不得,死在这破屋中也无人知晓。”
这男人连说话也是极冷峻的。
阿薇咽下了口中苦涩的汤药,“你为何救我?有何企图?”
那男人感觉到漏风的窗子,起身将一顶草帽遮住了那窗子上的洞口。
“你若是明日便死了,那对我就没有任何用处,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这话说完后他便翻身朝着窗子,背对着阿薇躺在了另一块简易的木板上。
作为杀手的直觉,阿薇隐隐觉得这男人不简单。
自己被困在端王府后院的一所小小的宅子中已经好几日了,完全没有办法动弹的自己连饮食也是几个丫鬟动手的。
可就在这骤冷的今夜,这男人竟然潜入了王府,看见被锁在屋子里的自己,便将自己打晕了!
毫无反击能力的自己再次睁开眼便已经身处在这不知何处的破屋子里了。
她听着屋外呜咽的风声,感受到那汤药似乎是有助于自己的恢复,这才凝神屏息起来。
自己最需要的便是赶紧恢复,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十香楼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卯时的长厦门已是乌压压地一片人影了。
永宁帝亲自送行后便盛着步辇回了宫,城门口送行之人中剩下的便是兵部尚书崔翼和中军都督杭则平等人。
一旁远远站着的便是军中将士的亲人。
甚至还有些未着棉衣瑟瑟发抖的老人。
人群遮挡下,站在人群后一个披着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身影。
雨墨在一旁撑着伞,可江锦言头上的藕荷色雪帽仍是落了不少的雪花。
江锦言的视线落在了为首的那抹银灰色的身影上。
两世以来,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身着盔甲的模样。
远远望去,仍能感受到他眼里的坚毅和冷冽,完全与这漫天飞雪的寒冬相得益彰。
她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却未能见到那马上投来的一撇温和的目光。
你在,则心安。
而此时的将军府中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李氏的帕子也哭成了个湿透。
方老夫人则端坐在上首的位置蹙眉不语。
片刻后方延景便匆匆走进了这烧了地龙和火墙的屋子。
一旁的丫鬟忙将他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的乌云豹大氅取下。
他顾不得其他,匆匆赶到了方老夫人的眼前。
“母亲,立诚已经出发了,军令如山,恐怕是招不回来了。”
李氏的抽泣声都停了一瞬,她起了身,哽咽难言。
“老爷,您……您怎的就如此心狠,这洛阳还没遇到过如此大的初雪呢!立诚他怎能在这个时候前去运粮!”
方延景哼了一声,“大周将士哪个不是血肉之躯,夫人,立诚不过是前去运粮……”
李氏跌坐回了椅子上,哭道:“他这是怨我这个做娘的啊……”
方老夫人手里的拐杖重重敲了敲地,“罢了,既然立诚已经连军令状都立下了,一切也都没有反转的余地了,我们方家满门忠烈,怎能临阵退缩?”
方延景点了点头,“父亲去了方家军中,想必是想调一些人手去护着立诚。”
方老夫人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该放心了。”
李氏幽幽道:“那同康家小郡主的婚事又该如何?母亲……这可也是您看好的啊……”
方老夫人垂眸思虑了良久,“这件亲事也不委屈了立诚,金音身为郡主,又是康家的嫡女……立诚身为方家的嫡长孙,这些道理自然是要懂得。”
随后她又道:“你是他的母亲,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理当如此的。”
李氏的哽咽声低了许多,她行了一礼后道:“媳妇儿这也是被立诚这一走迷了心智,所幸还有母亲做主,那媳妇便将这事儿继续议下去。”
此时将军府的湖边,立着一个身着棕红斗笠羽缎披风的男人。
他俊秀的面容上透着淡薄的笑意,望着湖面上不断坠下的雪花。
身旁撑伞的清风打了个冷战,“二少爷,您赏雪赏够了吗?”
方立谨也不理睬,兀自对着那湖心自言自语。
“没想到,你倒是走得决然,不过这一切……你躲得过么?”
他轻笑了一声,回身拍了拍清风的脑袋,“这么好的雪景,也就你这种俗人看不懂。”
说完他便朝着自己的院子而去了。
清风忙快步追了上去,却不料一个踉跄栽在了地上。
前头步子稳健的方立谨却是笑声不断,也不顾那落满了肩头的积雪。
他望了眼变白的各院的屋檐。
洛阳还从没落过如此的初雪,似是这雪花没完没了一般……
清风爬起来后狠狠跺了跺脚,“让你是俗人,让你看不懂,让你腿脚不利索!”
骂着骂着,他提着伞小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