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深入虎穴带回休战约定的苏景七与王千阳,金宸远也还是持怀疑态度。
金宸远恶狠狠说出的那句话,不仅让当事的苏景七与王千阳感到心寒,还让在场大多数的文武百官感到难以置信——难道这么辛苦跑一趟便是换来警告吗?一点鼓励都没有吗?
霎时,众人对宣政殿上的苏景七与王千阳投去同情的目光。
一脸淡定的苏景七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被金宸远怀疑了,于是苏景七笑了笑,微微耸肩,说:“一切全听父皇安排。”
一声“父皇”,苏景七喊得冰冷,只是这个名义上的父皇,已经快要把她逼上绝路了。
“你们退下吧,回去休息。”金宸远一挥衣袖,没有更多的话,甚至一个关怀的眼神都不愿留给他们了。
刚好,苏景七也觉得说得再多也就是徒劳无功,而且格外浪费时间。
本就不适合在宣政殿上待着的女流之辈苏景七自然而然地下了殿,但是本应该在宣政殿上一起早朝的王千阳也被传旨退下。
再一扫大殿上的百官,依旧没有王白枫的身影。
看来,金宸远还是没有打从心底与王门之人言和,当初为了让王白枫想办法让济源国退兵之时对他的笑脸盈盈,也就是逢场作戏罢了。
心寒,实在是让人太心寒了!
离开宣政殿的苏景七与王千阳一齐走了一段,就到了后宫与前朝的分岔口,苏景七扭过头,对王千阳轻轻一个微笑。
就是如今还需要忌惮着的身份问题,两人连告别也只能这般生疏。
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候,王千阳越是想要为王门争夺应得的主权。
“万事小心。”苏景七叮嘱道,“别急躁,别冲动,眼下的麻烦过了再说。”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王千阳意味深长地说,“依我的推断,即便济源国退了兵,此事也不会就此完结的。”
苏景七一愣,她还没有想到这方面,只是王千阳的说法不无道理——现在的金宸远见到什么事都要保持怀疑态度,那么即便安佑歌干脆地退了兵,金宸远又会有他新的怀疑。
“总之,我不在你身边,你就不要轻举妄动。”王千阳严肃地交待道,“一定不能以身犯险。”
毕竟苏景七被软禁的皇宫内几乎每个人都是她的敌人,而王千阳被软禁的恭贤王府邸里,都是他的亲人。
“嗯!”苏景七乖乖地点点头。
两人对彼此的担忧与记挂,就只能相隔三步的距离,隔空对望,而且时间还不能停留太久——人多口杂,他们必须离开了。
而后,金宸远按照苏景七与王千阳带回来的要求,给安简凉与金宇墨办了盛大的葬礼,不仅仅送葬队伍声势浩大,还请来了许多高僧替两个亡人超度。
金宸远对外宣称金宇墨因病逝世,安简凉则是丧子之痛而抑郁而终,仿佛之前下旨处死安简凉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罗定国的百姓虽然满心怀疑,但也只能私下窃窃私语而已,皇上的心思不可妄加揣测,否则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盛大的葬礼整整办了三天三夜,举国同哀,金宸远还在最后为逝去的安简凉提升为皇贵妃的位分,也给金宇墨追授了德育王爷的称号,将两人的尸首都请进了金门的皇陵里。
这样大的面子已是足够,在罗定国城外驻扎的济源国军队将所有事一五一十都听到耳朵里,为首的安佑歌知道,苏景七与王千阳将他的要求带到了。
可是安佑歌也很清楚,越是盛大的葬礼,证明金宸远越是害怕济源国的军队,也越表明金宸远的心里有鬼。
但这又能怎么办呢?安佑歌已经答应了苏景七,只要罗定国好好给安简凉与金宇墨办身后事,济源国就会退兵。
是时候退兵了,反正该争到的面子也争到了。
而且,就算金宸远祭奠他们两人的心思是假的,但是那些超度亡魂的高僧的心却是真的。安简凉与金宇墨终于可以安息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安佑歌如约退兵。
这个好消息传到了罗定国皇城,宣政殿内,龙椅上的金宸远终于松了口气。
文武百官们都在热烈地讨论着这件事情,一来谈及济源国还算言而有信,二来则是说苏景七与王千阳有本事,能够承受这样大的压力,与济源国谈成整件事。
丞相说:“皇上,七公主与世子,都该嘉赏啊!”
德高望重的丞相都这么说了,自然引来众人的附和。
此时,官员们的口中都已经将那两个深入虎穴的年轻人夸得天花乱坠了,他们纷纷谏言为苏景七与王千阳求赏赐。
原本是该赏罚分明的,可是金宸远偏偏不喜欢有人对他指手画脚。而且他更加讨厌除了他金门之外的人过于优秀。
难道天下至尊不该是他的金门吗?
“够了!”金宸远右手一抬,拍向扶手。
“砰”的一声,回响到整个宣政殿,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的文武百官纷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惹怒了金宸远。
为首的丞相微微抬起头来,目光小心翼翼,偷偷瞄了一眼龙椅上的金宸远。
只见这个如虎般的一国之君颇有些让人忌惮,他的目光仿佛要将殿下之人生吞了一般。
“咳……”金宸远清了清嗓子,忽然变换了表情,变得笑容满面,“众爱卿说得对啊!”
见证了金宸远面部表情变化的丞相不禁打了个寒颤,完全看不懂金宸远心里在想什么——“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果然一点没错。
文武百官有些还是害怕地低着头,有些则是壮着胆子微微抬头看向金宸远。
“朕想过了,众爱卿所言极是啊!”金宸远笑着说,“朕一定会好好地奖赏七公主与世子的!”
这头笑脸盈盈的“笑面虎”的话在众人心里翻来覆去,根本无法明白他一开始的脾气从何而来,而后突如其来的笑容又是从何而来的。
这场早朝,在尴尬地氛围中结束了。
快步离开宣政殿的金宸远正往御书房走去,再也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怒气冲冲。
跟在金宸远身边的老太监是宫里的太监总管魏珠,最早是服侍苏尧的,中途也服侍过苏景然几年,如今则是在金宸远身边伺候。
罗定国的皇帝都换了三任,而太监总管从开国起就只有魏珠一人,可见他的位高权重。
之所以魏珠能够多年来皆为太监总管,还因为他是一个特别会“伴君”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魏总管,那些大臣是不是认为朕这个皇帝老了?”金宸远双手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地问道。
“皇上可千万别这么想!”魏珠连忙应和道,“世人谁不知当年皇上骁勇善战,皇上可是罗定国的开国将军啊!”
金宸远叹了口气,说:“当年‘四门’的辉煌与团结,慢慢地就要不在了。”
魏珠知道,对于金宸远来说,四门的辉煌在不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为的“团结”是不是还在?
“皇上,恭贤王在王府里已经有些日子了。”魏珠意味深长地说,“似乎也没有再想上朝的意思啊!”
“朕与这个三弟的兄弟之情,说起来还真是挺微妙的。”金宸远说,“我知道,他一向不服我。”
“皇上这话老奴就不懂了……”魏珠继续附和,“难道恭贤王对皇上忠心耿耿,多年来始终如一吗?”
“诶,你不懂!”金宸远摆摆手,“当年大侄儿苏景然在位之时,因为年纪小,朕与三弟一同辅佐,当时我们两人在政见上就有极大的不同了。”
“可是最后还是皇上赢了啊!”
“这事儿哪儿有什么输赢之说?”金宸远摇摇头,“不过是三弟后来妥协于朕了。”
“老奴想起来了。”魏珠说,“当年皇上与恭贤王出行狩猎,皇上在危难之时救了恭贤王一命,那之后,恭贤王便不再与皇上争执政见了。”
金宸远点点头,回忆涌来,当年他在王白枫差点命丧黄泉之时出手救了他这个三弟,并与他在荒郊野外饥肠辘辘地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夜。
正是那天夜里两兄弟将一切摊开说明了,王白枫最后以“报救命之恩”和“长兄为大”这两个理由,发誓此生都不会武逆金宸远的意愿。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金宸远正式开口让王门一家人出府之前,他们都不会出来的原因。
以魏珠的聪明,他一下子就明白金宸远说这些话的意思了,可他装傻说道:“皇上,既然恭贤王发过誓会衷心,皇上还在担心什么呢?”
“发誓管什么用?”金宸远皱眉头,“在大哥临走前,三弟也对大哥发过誓,此生都会保护好四门的后人,那么倘若三弟的两个誓言有了冲突,他会遵从哪一个?”
“皇上的意思是……”
金宸远目光冷漠,他内心正涌起另一股怒气,他喃喃说道:“苏景七为什么去了济源国军营便能说服安佑歌?”
“这……”魏珠已然洞悉金宸远的意思,他不敢开口,因为这一开口,影响太大。
金宸远瞄了一眼魏珠,说:“连你一个太监都能想到的吧?安佑歌迷恋苏景七许久,两人在军营里过个夜,还能发生什么?安佑歌还送了她那样一匹百年难得一见的好马!”
魏珠感到大事不妙,因为金宸远目光凶狠到他从未见过。
金宸远冷冷一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魏珠说:“苏景七与熙儿有婚约,但她却干出这种事,朕身为一国之君,岂容皇室有这等丑事?”
“皇上这是要……”
金宸远咬牙,道:“朕也要顺便看看,倘若朕将苏景七打入天牢,朕的那个自称要对朕衷心的三弟是会顺从于朕,还是记挂他当年对大哥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