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仟走到门口时，陆陌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犹豫了两秒，追了上去。牧野虽然不能跟京城魔都那种大都市比较，但也是豫州很有名的大学城，网吧开在豫州师范学院边的老建筑群中，豫州是不缺老建筑的，一个个低矮的居民楼被纵横的巷子隔断，陆仟沿着这样的巷子一直向前追着。网吧是开在巷口的，坐在网吧靠门的位置甚至可以听见车马的喧嚣，陆仟追的方向离大路越来越远，慢慢的连人也看不到了，寂静的夜只能听到陆仟二人的脚步声和陆仟轻微的喘息声，路过的人家大门都紧紧关闭着，路灯昏黄地挣扎着，暗夜的飞虫环绕着蚕食着光芒。印象中，陆陌的体力没有这么好，应该要停了吧……心下这么想着，眼前的陆陌果然放慢了脚步，第六个弯，他转进南北走向的巷子。陆仟在陆陌过弯后便听不到脚步声了，但是他并没有选择直接跟上，而是在转弯前停下了脚步。牧野已经很久没下过雨了，路边老旧的排水渠里堆了不少零食袋子与腐烂的水果，陆仟长大地方也有这样的排水渠，只是一条覆盖着石板的沟，陆陌跑得快，玩游戏的时候总把陆仟远远抛在身后，陆仟为了尽快追上他也经常随手将手中的东西丢进水渠，腐烂的苹果边围了一群飞虫，他们是在这气氛中唯一的发声者。陆仟感觉到一阵来自心脏的撕裂般的疼痛，这种感觉从陆陌放慢脚步开始出现，如被摇晃过的可乐般迅速滋长着。他最终没有选择转过弯。艰难地压抑住心里翻涌不息的潮流，他对着那个拐角开口：“陆陌的尸体在哪里？”
他听到来自拐角的呼吸声突然一紧，尽管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陆仟知道，这验证了他的说法。那个拐角如此安静着，没有人转过，只有飞虫在“嗡嗡”地寻求着食物。“为什么呢？”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声音偏阴柔，但是音调低沉，是男声，声音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经现身在陆仟身前五米处，陆陌的身材偏高大，有一米八五，但是眼前这个人似乎只有不到一米六，低着头，瘦小的身躯缩进刚刚“陆陌”宽大的运动装里，显得有些滑稽。他低着头，声音在狭窄的巷子中回荡：“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我的表演，喜欢到死哦。”
陆仟气息久久未能平复，杂乱如其心中思绪，却有悲戚如一呼一吸般贯穿着。他知道，眼前的人开了口，不是那个人，那那个人就只有一种结果了。“回答我哦，一定要回答我哦，我们来交换吧，你回答我，我就会回答你哦。”
矮小的身躯里发出的话语像网络上的ai般毫无波动，但是能清楚的感觉到话语中的戏谑与蔑视，像一只准备玩弄老鼠的猫。“不要尝试反抗嘟嘟哦，嘟嘟知道你是‘庸’哦，你如果反抗的话，嘟嘟会考虑不小心干掉你哦。“豫州典术界十九年前有个大新闻，拥有三回秘典的陆家陆罗氏生下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人引动天地异象，出生就能与秘典共鸣，觉醒术法，陆氏全家正沸腾其欢悦时，五分钟后，产房里传来噩耗，夫人难产，接生师使用了浑身解数也没等保下陆夫人，只是抱出了第二个胎儿，然而，过了很久他才知道，他动用秘药消耗修为保下的，是个庸。两个典术师的结合生下了一个庸人，若不是他长着一张和头胎全然相同的脸，陆家主人甚至可以怀疑陆夫人对他不忠。如果这次接生是一场生意，毫无疑问，陆家人亏了，夫人过世，又花下重金补偿医生，最终只是得到一个全豫州典术界的笑柄。父亲有没有很后悔，陆仟不知道，一直到他死，他也不敢去问。”
那个人的记忆里你们是这样见面的哦，他带着你跑，跑到没人的地方跟你说话，为了保护你可怜的自尊哦。”
这个小个子像个话痨般喋喋不休着。“陆陌是牧野去年的马拉松冠军，那场盛会的结果你不知道，说明你很大可能不是牧野人，跑的时候你一直在读我的情绪，说明你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停下，说明你修为并不高，只读到了陆陌死亡前最后最强烈的意愿。“陆仟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渗出的血丝流到舌尖上产生腥甜的味觉，他逼迫着自己保持清醒，尽量冷静的分析着，字字带血，声声落地千钧。“原来是这样哦，好聪明的小孩子哦，嘟嘟喜欢你哦，原来嘟嘟不应该停下的哦，应该跑到庸庸你主动停下哦。”
自称嘟嘟的小个子的声音还是毫无波澜，似乎说出的话表达了什么意思并不重要。“很不巧哦，嘟嘟读到了大孩子这次见你的原因哦，所以请你主动交出来哦，不然嘟嘟会杀了你哦。”
陆仟没有搭理嘟嘟，自顾自地走到排水渠上的石板处，蹲下身，手指放入口中咬破一个小口，血腥味微微散开，一只小飞虫停在了他的手上。陆仟定睛一看，这虫子非蚊非蝇，通体灰色，没有翅膀，却诡异的漂浮着，它将头埋在陆仟的出血处吮吸着，混圆的腹部一下一下抽动，三五秒后，它抬起头，露出了全貌--一张面色痛苦的老人脸。满脸的皱纹扭曲着，口部微微张开，似乎在求救，分不清瞳仁的眼睛透露着深邃的绝望。“果然是‘怪哉’，“陆仟刚才奔跑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些飞虫的诡异，他们没有翅膀，嗡嗡声发自腹部，有种异常的沉闷感。“陆陌的尸体在哪，告诉我。”
陆仟的声音停止了颤抖，压抑了悲伤，此刻心里只有愤怒，他极力克制着，目光盯着眼前的小个子。”
嘟嘟觉得哦，小孩子应该害怕嘟嘟比较好哦。“说完，嘟嘟向前一步，本身由于过大几乎是搭在嘟嘟身上的衣服脱落下来，露出嘟嘟本来的面部，这一步，他从阴影中走到了灯下，陆仟得以窥见他的全貌--半边脸长相是十岁幼童，另外半张却长满了褐色的毛发，像是什么獾或是熊的生物，眼睛呈现一种纯粹的黑色，像一块完整的黑宝石。“陆陌不是你杀的，你告诉我他的尸体在哪里。”
陆仟声音平静如水。嘟嘟没有说话，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陆仟手上的”怪哉“，出言到：”庸人也能看到怪哉？“说完，他似乎是陷入了思考。陆仟此时也在思考，怪哉是一种典兽，出自殷芸的《小说》，这本书并不出名，殷芸所创造的信仰之力本身是创造不出典兽的，但是后来的《太平广记》却把他和东方朔结合在了一起，后来又被文豪引用写进散文里，知晓的人多了，便形成了这样的“半典兽”。陆仟抬起头，天上没有星星，事实上，已经很久没有过了，这混沌的苍穹下，信仰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如两条平行线般自顾自的运行着，却又离不开彼此，人类中有些天生就可以看到信仰的世界，借助信仰的力量施展出典术，这些人便拥有成为典术师的可能，而没有这种天赋的人被典术师们称为庸人，庸人触摸不到信仰的世界，但信仰的存在却来源于庸人，被越多的庸人相信，信仰的存在就会愈加强大，典术师能借助的力量也就越强大，几千年来，典术师藏匿于人群之中，强大的典术师通过撰写典籍在庸人中传播自己的信仰，以此获取更大的力量，维持着信仰世界与真实世界的平衡，当然，硬币往往都有两面，人类不会无理由的相信什么东西的存在，然而恐惧往往能使他们印象深刻，即使再不信，也总会在面对未知时想起，一些邪恶的典术师为了迅速增强信仰的强度就会选择利用人类的这种特性，创造出一些恐怖邪恶的信仰，这些信仰在信仰世界中具现化，便产生了典兽，在信仰世界中盘踞着的三大势力，典术师的神格，邪典师的典兽，还有一支是来源于庸人典籍产生的信仰，这种信仰典术师和邪典师都不可利用，但确实是低调而强大的存在着，被典术师们称为庸兽。怪哉便是介于典兽和庸兽之间的一种生物。他们往往存在于曾经出现过大杀戮的地方，由死亡之人的魂魄产生，那种炼狱级别的杀戮，绝不是眼前这个连记忆都读不完的小个子能造成的。这个人应该是捡到了陆陌的尸体，读到了陆陌的执念才会来找到自己。陆仟如是结论。不，也未必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