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寿郡王府出来,程少牧失魂落魄,整个人好像都被抽空了。
沈秀己经送到京城。
沈秀是自愿进京的。
四年相处,全然是自己的幻想,沈秀从来没有喜欢过他。甚至自己给他提供的安身立命之所,她也可以轻易抛弃。
“大爷,大爷……”俞永昭连声叫着。
人是从永寿郡王府出来了,但魂好像还没回来。
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到程少牧身边,跟着去了一趟开阳,正是前程好时,干活自然也卖力。
叫不听,索性伸手拉住程少牧。
“啊……”
程少牧终于回过神来,有几分发怔的看着俞永昭。
俞永昭牵着马问:“大爷要回家吗?”
“回家吧……”程少牧说着,神情仍然显得有些茫然。
俞永昭看他神情不对,不敢大意,亲自扶着他上马,说着:“大爷小心些。”
两人回到平原侯府,程少牧却没有照惯例那般先去给程太太请安,而是直接回了听风轩。
陶氏己经被关起来,程太太怕再惹得程少牧,也是省麻烦。把陶氏的三个陪嫁,全部送回陶家,陶氏也关到别处。
“大爷回来了……”红袖带着小丫头们迎了上去,满脸含笑。
一直不停找事的陶氏被关起来了,大丫头李璎珞出府外嫁,另一个沈秀也失踪不见。
主母不在,两个大丫头也在。屋里二等丫头只剩下她和惠儿,惠儿年龄又小,这屋里自然是她当家了。
程少牧陷入深思之中,任由她侍侯着更衣。
“中饭大爷想吃什么,我派人去厨房说一声。”红袖笑着说。
程少牧突然道:“李璎珞呢?”
李璎珞是跟他最久的丫头,突然不见她,也很奇怪。
“大爷还不知道呢,太太恩典璎珞姐姐出府备嫁,己经不在府里当差了。”红袖笑着说。
“啊?”程少牧多少愣了一下。
李璎珞出府外嫁了?
“是啊,大爷不知道吗?”红袖显得很意外。
李璎珞出府外嫁早就决定了,只在时间早晚。
程少牧摇摇头,道:“我不太清楚。”
丫头只是下人,他每天有太多事情要想,顾不上想丫头的事情。
“那,大爷要叫她回来吗?”红袖不禁问着。
虽然李璎珞己经出府了,但要是程少牧想让人回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李璎珞回来了,这屋里她再也出不了头。
“派人唤她来吧,我有事想问她。”程少牧说着。
在这屋里,沈秀和李璎珞最好,许多他想不到事情,也许该问问她。
“是。”红袖只得应着,转身去吩咐婆子去李府叫人。
程少牧也没有在屋里坐下去,他从后门出去,去了下房。
惠儿不明所以然,却只得带着小丫头们跟了上去。
沈秀的房间在最左边,是他特别收拾的,两间合一起,十分宽敞。
程少牧在门口站定,只见房门紧锁。
这些年来,他过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沈秀每天都过来当差,在正房就可以看到她,他就没必要来下房。
沈秀住进来之后,会怎么收拾房间,怎么处理自己的生活,他全然不知。
“开门。”程少牧说着。
惠儿马上小丫头去找婆子来,婆子过来打开房门,只见屋里有几分凌乱,但又不是被抄家的模样。
应该是原主人不爱收拾打扫,才弄成这样。
“这里……”
程少牧惊讶,沈秀的房间,怎么会这般的凌乱。
“沈秀姐姐失踪后,胭脂和翡翠两个就霸占了这间屋子。”惠儿低声说着,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她们被送回陶家,我就派人把房间锁了。”
沈秀待她甚好,她自然也知恩图报。
在得知胭脂和翡翠两人的意图后,她早一步过来,把屋里贵重的东西收了起来。只等沈秀回来还给她。
但屋子被霸占,她实在无能为力。
“原来,如此……”程少牧说着,声音中透着末落。
被陶氏拐卖,然后连房间都被陶氏的丫头抢占。
他不在,为什么他不在……
缓步进到屋里,他环顾着四周,努力想像着沈秀当时住在此处时的模样。
奈何房间被翡翠和胭脂糟蹋的凌乱不堪,想像都不能。
“把这里打扫一下。”程少牧说着。
“是。”惠儿应着,也没唤婆子,而是和小丫头们一起动手。
屋子虽然有几分凌乱,但是人多,主子又在旁边,众人动作很快。
片刻之后,房子打扫干净,程少牧在外间圆桌前坐下来。
惠儿打发小丫头回正房拿茶具,自己站在旁边,欲言又止问:“沈秀姐姐,要回来了吧……”
沈秀突然失踪了,陶氏说她是与人私奔了。后来陶氏被关押,才知道沈秀是被她偷偷卖掉的。
但不管为什么,现在程少牧回来了,总会把人带回来了吧。
在她看来,能在平原侯府当个一等丫头,还是很不错的。
“她,她……”程少牧语气低落,几乎到细不可闻的地步,“她……”
沈秀,还会回来吗?
或者说,他有本事把她带回来吗?
“沈姐姐难道己经?”惠儿失声问着。
难道沈秀己经亡故了?
“她,现在很好。”程少牧说着。
惠儿顿时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实在太好了。”
“你与她,交情很好?”程少牧突然问着。
惠儿道:“沈姐姐一直很照顾我们,我们也都很喜欢她。她做事公道,很会为我们着想。”
“是吗……”程少牧喃喃自语说着,“我都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直到走进这间屋子,他突然觉得,他对沈秀所知甚少。
小丫头们端来茶具,茶壶里装着温水。惠儿倒好茶,亲手奉给程少牧,道:“大爷喝茶。”
程少牧接过茶碗,看一眼惠儿。
这样端茶倒水,沈秀做过无数次。以前他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但韩容的话,却不自觉得在脑子里回转。
曾经那样尊贵的千金小姐,让她心甘情愿当一辈子丫头,她如何能乐意。
“大爷……”
李璎珞快步进门,神情十分慌张。
出府之后,她就回李家安心备嫁,并不知道沈秀的事情。
还是刚才婆子去家里找她,婆子跟她说了,她才知道沈秀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你来了。”程少牧看看李璎珞,神情低落。
李璎珞顾不上行礼,径自问:“沈秀她……”
“她去了别处,生活……应该很好吧。”程少牧说着。
元祈笙是她未婚夫,这么多年了,还挂念着她,特意写信寻她,应该会好好善待她吧。
“这样吗……”李璎珞惊讶说着,一时间接收的信息太多,让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程少牧道:“跟我说说沈秀吧,她,她……”
“大爷想知道什么。”李璎珞问着。
程少牧道:“她平常会做什么事,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话?”
“沈秀与我一样侍侯大爷,每天去屋里当差。偶尔休息,会一起逛逛街,买买东西。”李璎珞想了想,又道:“至于说什么,也就是些闲话,倒是玩笑时说过,大奶奶只怕容不下她,说我己经是自由身,可以把她买回家去。”
回想沈秀曾经说过,她应该是不想呆在平原侯府了。想想陶氏性格,程太太的态度,若是沈秀另有好去处,离开平原侯府未偿不是好事。
“把她买回去?”程少牧重复着这句话,“她,早就想离开了吗?”
李璎珞直言道:“大奶奶容不下她,她一个丫头,肯定要想退路。就像这回,大奶奶借故把她引走发卖,幸好是运气好,另寻到好去处。若是被卖到不堪之处,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程少牧是很喜欢沈秀,也想让她当姨娘。但是后院之事,本来就是主母说了算。
遇上陶氏这种主母,还想着当姨娘,那真是找死呢。趁着年轻,赶紧另找退路,才是正常人的思维。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呢,等我回来,一切都不会同了。”程少牧有几分急切说着。
李璎珞不知道说什么好,程少牧就在家,情况也许会不同,但结果相差不远。便吱唔道:“她一个丫头,大爷若是为她出头太过,岂不是要背上宠妾灭妻的名声。”
一直以来程太太苛待沈待,程少牧为她出头的结果,往往是沈秀得到更多的苛待。
程少牧称的上是好主人了,但是好男人……还是算了吧。
虽然听风轩里想爬床的丫头不少,但不想爬的更多,就比如她,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沈秀是身份限制,她若是一般丫头,家中有父兄可靠,只怕也会想出府外嫁。
“她是我表妹,我从来没有当她是丫头。”程少牧神情显得十分激动。
李璎珞听着满脸惊讶,但又不敢与程少牧争辩。
干的是丫头的活,住的是下房,吃的是丫头伙食,领着丫头的月钱。这种要不是丫头,那怎么样还不是丫头呢。
表妹什么的,谁家这么对表小姐啊。
“她心里肯定很怨我吧。”程少牧自言自语说着。
李璎珞摇摇头道:“她从来不怨的,她一直感激太太把她从教坊带出来。”
“母亲那样待她,她……还会感激?”程少牧说着。
李璎珞想了想,道:“教坊里的官奴籍,下场如何凄惨,相信大爷也是知道的。太太把沈秀从那里带出来,她自然是感激的。”
程少牧听得沉默良久,好一会才道:“我总觉得,她与我很疏远,从来不与我交心……”
“太太与大爷拿她当丫头,她自然拿您当主子啊。主仆之间,哪来这么多……”李璎珞说着,却没敢把话说完。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再和善的主子也是主子,主人心情好逗一逗,心情不好,一句话撵出去。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添香,因为一杯茶就赶出去了。
好差事不好找,银子也没那么好挣。主子高兴时,凑个趣还没什么,真要侍宠而骄,越了下人的本份,那才是找死呢。
“我……”程少牧彻底说不出话来。
李璎珞不禁劝着道:“大奶奶既然容不下沈秀,她也去了别处。大爷何不就此丢开手,一个丫头而己,再挑就是了。”
她对男女之情所知不多,但她在平原侯府多年,看过太多的通房和姨娘。
程少牧对沈秀的喜欢,也就是男主人对丫头的喜欢,宠爱疼惜,在主子里也算难得了。
要是沈秀真成了姨娘,遇上一个脾气温和的主母,也许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但陶氏这种主母,妾室怎么讨生活啊。
对于指望着程少牧,算了吧,他不是掺和后宅之事的男人。
实在无处可去,必须得在平原侯府讨生活,那就是吃屎也得忍了。现在既然有了去处,那何必留下吃屎呢。
“丢开手……哈哈哈……”程少牧突然放声大笑,却是笑中带泪,泪中带悲。
原来这就是他的痴情,自以为是真爱,自以为是真心待她。
在别人眼里,都是如此的不堪。
韩容是外人,他说的话,并不值得相信。
但李璎珞的话,却如同当头棒喝,让他顿时清醒过来。
“大爷……”李璎珞吓了一大跳。
程少牧挥挥手,闭眼道:“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