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丹哭了起来。她俯首叩头:“臣妾错了,可是臣妾……臣妾实在是容忍不下,皇上,您能原谅么?好几日,臣妾坐在寝殿中等着皇上过来,可皇上却去了丽芳仪的屋子里,臣妾就站在邀月楼的阁楼上头瞧着,瞧着皇上明明翻了臣妾的牌子,却要去别的女人宫中……”
她唔唔咽咽地哭着,一壁诚心认错,一壁却又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她这副模样,又是和亲皇女的身份,拓跋弘竟是不好处置。无奈他责骂了几句,传旨罚了云丹月俸了事。
皇帝没惩治云昭容,旁的嫔妃们却是抓住了这个把柄。
不过几日,朝中弹劾云昭容的折子都送上来了。不少臣子以为,吐蕃小国而已,邦交固然要紧,然为了国事对皇女云丹太过宽纵,怕会大大不利、适得其反。云丹身为嫁入大秦的皇妃,无理残害嫔妃却不加惩治,莫不是大秦对吐蕃一介小国奴颜婢膝。吐蕃借此狂妄自大、不将秦国放在眼里,可不是一件好事。
论起来,云丹与丽芳仪不过是争风吃醋罢了,被上纲上线到这份上,少不了后宫嫔妃们传信给自家的父兄推波助澜。
皇帝就一个,后宫僧多粥少。上官皇后又那样厉害,她们不敢和皇后过不去,暗地里和云丹使绊子却是敢的。
拓跋弘听了群臣奏禀,亦觉着有理。回宫后他深思一番,又罚云昭容禁足抄经。
虽然仍是不痛不痒的惩戒,却昭示着云丹已经不能享有“和亲皇女”的特权了,她犯了错,一样要受罚,一样要遭人唾骂。
云丹心里很明白,禁足的处置不算什么,真正让人焦虑的是皇帝的态度。拓跋弘为了惩戒她,对她的宠爱渐渐有些淡了。
就在云丹漂浮不定的心绪中,端午节快到了。
云丹是第一次过端午,吐蕃并没有这个节日,但在秦国,她不久前才得知,端午节是秦国十分隆重的一个大节庆,嫔妃们都要朝服列席。
此时的林媛则是没空理会云丹。她如今真算焦头烂额。
端午将至,新妃入宫的大事小事却还不曾安顿好,那边病重的静妃也需要照料。这样多的事务,林媛无奈拿出了当年在证券公司做主管的劲,再累再乱都得做好一切。拓跋弘看在眼里,赐了些赏赐嘉奖她这段日子鞠躬尽瘁,还给她戴高帽:“媛儿是朕‘贤内助’,有你打理后宫,朕便放心了。”
皇帝这样子,竟是要她一个人撑架子,掌六宫大权与皇后分庭抗礼的打算。
林媛管理方面的才华是无穷的,但她也知如今这境地,和当初做总裁时大不相同。上辈子她那些同事,和她作对的不少,但至少大家要为了企业的发展共同努力。现在可不一样,恬贵嫔、静妃等人的目的根本就是整死她或整死别人。
她们使出来的手段直接就是致命的。
林媛深知若再这么忙下去,很容易被人找出空子打个措手不及。
她不敢冒险接着扛,就当众求了上官皇后,说自己资质驽钝不能管束好六宫事,端午节上又要操劳,还请皇后娘娘指教一二。
指教,可不就是分权。上官璃也不知怎地了,没盘算着把宫务一推二四六地让林媛累死、或者趁机真的给林媛做什么手脚。她慢悠悠地摇着以轻薄蝉翼纱为扇面的“祥云仙鹤”的团扇,微笑道:“慧昭仪辛苦了……端午大宴,就由本宫来办吧。”
林媛微微一愣,随即面露感激地笑道:“皇后娘娘看顾着两位体弱的小皇子,还要周全六宫,才是真的辛苦呢。臣妾一定竭力辅佐娘娘,这段日子事务再忙乱,也不能出了篓子。”
如此,端午节竟真的交给了皇后来办,林媛不过负责训导新妃、照看静妃、教诲云丹宫中礼仪等等。上官皇后和萧皇后、林媛都不同,她精明能干是真的,也擅长管制人,却有一个致命缺陷是不擅长财务。
她这个人,说白了就是只会花钱不会管钱。
她什么都好,甚至端午节上头布置的来自吐蕃的“经幡”,她都能别出心裁亲自动手设计,将中原的宫灯与五彩经幡悬挂成赏心悦目的模样,以做吉庆。然而如今前线吃紧、国库空虚之际,她苦思冥想要学着林媛省钱,偏最后布置下来,竟比当年萧皇后办除夕花得都多。
这里头最出名的笑话就是……从小被当成天之骄女养大的上官璃,不清楚白菜和莲藕多少钱一斤,结果她被两个皇商联合起来蒙骗,光采买菜品就多花了几万两的冤枉钱。
最终到了端午那日,拓跋弘打量着交泰殿中八十一盆品类各异的牡丹、婴儿手臂粗细的以金丝雕刻成的大红色烛火、高悬在高阁帷幔之上的数十颗夜明珠,再看看席上的象牙雕纹的红楠木桌椅、川鲁徽京四大菜色,他颇为满意地点头,而后和上官璃道:“皇后做得很好……”
上官璃苦着脸,一边抠戒指上的宝石一边吞吞吐吐:“皇上,这一年的用度……我,我……”
“怎么了,璃璃?”
“皇上。”上官璃叹一口气,回头灌下一口樱桃酒,不再说话了。她办个端午花钱花多了还不算真正糟糕,最惨的是,那个账本她记得有点乱,导致账实不符。有九万八千两银子她算不出来花在哪里了!到时候可怎么交代啊!
遂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碰这坑爹的账本了,就算要掌宫,那也仅限于管人。
上官璃的脑子乱纷纷地想着明日该怎么应付太后查账。那边皇帝拉了她的手,给她披一件挡风的大氅,带着她从金銮殿的朝拜中回后宫欢饮。
彼时林媛一众妾室早早地到了,安坐列席,静候帝后。等拓跋弘与皇后携手进来,她们跪地叩了大礼,如许多年的端午一样,后妃们笑盈盈地诵念着冗长而喜庆的祝词,仿若这般虔诚她们就能受神明的庇佑。
嫔妃们每人都亲手包了粽子献给皇帝。最后到了二更天,恬贵嫔楚华裳上前与皇帝敬酒,一壁笑着说了一句:“皇上,听闻吐蕃的女子能歌善舞,云昭容入宫后,一直想为皇上献艺……”
拓跋弘一听来了兴致。
林媛微阖了眼睑,她散漫的目光从面容姣好的楚华裳脸上,转到正坐在对面、身姿曼妙神色却模糊在光影中的云丹面上。
她启唇轻笑,突然插言道:“皇上,您怕是还不知道吧,云妹妹入宫后一直得恬贵嫔照料,她们甚是投缘,如今已是姐妹相称了呢……”
林媛是没想到楚华裳这么快就能拉上了云丹。因着丽芳仪一事,皇帝发了火,还是楚华裳劝解了一二为云丹求情。
拓跋弘抚掌笑了两声:“云儿进宫日子短,又不熟悉秦国的礼数规矩,有贵嫔指教着倒是不错。”他的目光清冷平淡地越过云丹落在楚华裳身上:“贵嫔,你好生照料着云儿,让她能尽快学会该学的,做一个贤淑的妃子。”
丽芳仪的腿到现在还下不了床,皇帝一想起来便忍不住说教云丹。
云丹微微咬了咬嘴唇,有些讪讪地道:“是,是臣妾从前不懂得规矩……”
云丹其实并不喜欢楚华裳……她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是吐蕃“赞蒙”的嫡女,自幼众星捧月。在她骄傲高贵的世界中,楚华裳这类性格谨慎精明、把日子过得小心翼翼的人看起来总是上不了台面,尤其看到对方赔着笑面低下身段来逢迎自己的模样,她更是心里厌烦。
然而她不能推开楚华裳。对于初来乍到、难以立足的自己,只能寻一个“姐妹”扶持着,度过这一段最难熬的时光。
“好了,不说这些。”拓跋弘摆一摆手:“云儿,你要为朕献歌舞么?”
云丹忙抬了头,面上带着欣喜笑意道:“臣妾在吐蕃时自幼学歌舞琴艺,若是皇上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在臣妾献艺之前还请皇上移驾。吐蕃‘贡噶尔’鼓曲,是要在月光之下、篝火之光中,才更具惊艳。臣妾听闻‘明台’之上清风朗朗、皓月无边,是个好地方……”
云丹的座次是在与林媛相对的次席上。她说话时,轻轻地抬起小巧的下颌,眸光热烈而闪烁地定在她的丈夫,大秦皇帝的身上。
她得体地微笑,尽显一个皇女的高贵优雅。当拓跋弘侧目看向她的时候,她的嘴唇颤抖般地悸动起来,随即她平静下去,露出细腻洁白的贝齿。
林媛的手指莫名地一缩,一杯樱桃酒从手中跌落。好在砸在红毯上的杯盏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很快有伶俐的宫女不动声色地过来拾掇了。
林媛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头了。她逼迫自己站起来,竭力地做出恰如其分的笑容,朗声附和皇后道:“既然云昭容有意,不如咱们就去明台之上观赏,让皇上看到云妹妹惊艳四座的样子才不枉费她一番苦心。”
“好!就依云昭容所说。”拓跋弘从善如流,抬手吩咐了宫人们备轿辇,领着一众宫妃浩浩荡荡往明台而去。
彼时宫人们已按着旨意,在阁楼最高处设下帝后与嫔妃们的席位,以吐蕃民俗用松枝、白果、桦木燃起三座篝火,云丹则先行退下更换舞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