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对这个庶出姐姐,带着天生的敌意。博陵长公主宠她,吃穿用度,她要什么有什么,比冯妙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可父亲却只有一个,只要有冯妙和她那个病弱不堪的母亲在,父亲就永远不可能只宠爱她这一个女儿。那种天生就有人分走自己一半的感觉,让她心里不快。
太皇太后一直不说话,那种沉默,快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冯妙额头压在手背上,不敢起身:“禀奏太皇太后,奴婢看见转角那边,有一棵迎春花开了,想要去摘。可那边住的娘娘却不准,多说了几句话,所以才回来迟了。摘花的时候,奴婢忽然想,这花供奉在佛前,只一天也许就败了,可要是长在枝头,却可以入千人万人的眼,不知道究竟哪种……”
太皇太后的指甲在桌面上轻轻一扣,冯妙心里一惊,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她那几句话里,还是留了个小心眼,故意先提起跟罗冰玉的争执,万一太皇太后疑心方才密室里有人偷窥,她也有个不在场的人证。
“入千人万人的眼……”太皇太后低声念着,“好大的志向啊。”语调平平,听不出是赞还是怒。冯妙知道这时多说多错,立刻闭了嘴。
过了半晌,太皇太后才接着说:“你这几句话说得不错,该赏,今后都不用再取鲜花供佛了。”
“姑母,她明明……”冯清眼看到手的机会,要被冯妙轻描淡写躲过,心急之下,平日的称呼冲口而出。一句话还没说完整,被太皇太后用眼角余光一扫,猛然想起进宫时的教诲,宫中先有君臣、后有亲疏,她以宫女的身份称呼太皇太后“姑母”,已经是逾越了,慌忙低下头,垂手站着。
“不过今天,你得了哀家的令去摘花供佛,摘回来的花却不能让哀家满意,那就该罚。”太皇太后不理会冯清,面色如常地说话,“从今天开始,你每日晚上在小佛堂思过一个时辰,思过时抄写一篇经文,在香炉里烧了。”
太皇太后不喜奢华,佛堂的布置极其简单,夜里更是冷得厉害。这惩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冯妙猜不透太皇太后的深意,赶紧应了:“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冯妙站起身,低着头小步退到太皇太后身后另外一侧,刚站稳,就看见冯清向她一吐舌,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冯妙原想不理她,心思一转,想起太皇太后刚才言语间,对自己有意无意的敲打,手捏兰花指,在鬓边本应佩戴步摇的位置一比,对着冯清微微一笑。
想起价值连城、整个平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件的飞鸾衔珠步摇,冯清果然脸色一黑,气得双眼圆瞪。
太皇太后端坐着没动,像是全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嘴里却说了一句:“调皮!”像是呵斥,却更像长辈对晚辈的纵容。
冯妙收回目光、低垂着头站好,在太皇太后面前,果然不能太循规蹈矩,那样会被认为是心机深沉、另有所图。
手指无意识地袖筒间一摸,冯妙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早上明明把装着飞鸾衔珠步摇的锦囊放在这里面了,可这会袖筒里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难道是丢在路上了……冯妙默默回想,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丢在外面还好,要是丢在那间密室暗道里,可就麻烦大了。太皇太后必然认得出那原本是冯清的东西,只要稍稍一问,就会知道密室里的一幕已经被自己看见了。
珠帘一掀,奉仪殿掌事崔姑姑走进来,向太皇太后禀奏:“六公主又来了,要见您,奴婢在外面劝了半晌,公主都不肯走。”
太皇太后抿着嘴微笑:“瑶儿这孩子拧得很,你哪里说得动她?”语气里却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太皇太后自己没有生养,对待宫中的皇子和公主却都很好,对待孙辈尤其和蔼。当今皇帝的六妹妹拓跋瑶,封号彭城公主,因为生母早逝,也曾经被太皇太后留在奉仪殿教养过一段日子,后来才单独拨了流云阁给她住,比起别的公主,在太皇太后面前更随意些。
“你去跟她说,哀家今天不舒服,不叫她进来吵闹。她要求的那件事,哀家准了。”
崔姑姑出去没多久,就听见外间暖阁传来一声少女的欢呼,清脆的嗓音高叫了一声:“瑶儿谢皇祖母!”紧接着就是牛皮小靴踏着地面,蹬蹬蹬跑出去的声音。
等外间安静下来,太皇太后才看似无意地说:“皇家太学每逢旬日,在知学里讲学,皇帝和几位平辈的亲王都在,你们两个也去见见世面吧。”
冯妙听了这话,悄悄瞥一眼冯清,果然见她脸上微微泛红,紧盯着太皇太后。见世面是假,看人是真,太皇太后是在给她制造机会,接近尚未册立皇后的少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