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祈佑是最先赶过来的,但是仙卉对着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自己思念母亲太甚,想要替母亲整理一下生前的遗物,而许多大户人家之中,但凡主人生病时的脉案的确是有专门的记载的。这些东西,对于重视孝道的子女来说,也是家史的一部分,有些甚至会代代相传下去的。
是以一时间纳兰祈佑也没有说什么,便很快让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去张府见了张千。看着大哥匆忙而来的身影,仙卉忽然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生出来。她无暇细想,只得吩咐荆棘鸟再去大哥的院子里跑一趟,看看他都在忙碌些什么。
而后,仙卉就开始陆续召见那些母亲生前身边的旧人。这些人在母亲去世之后,而今都分派到了各个院子里,纳兰明杰本着对妻子尊重爱护的心思,都给她们分配了优渥的差事。
仙卉一番清点之后,就发现了,母亲身边原来服侍多年的那两个贴身的宫女,一个红拂一个绿绉,却是在母亲去世之后,就辞了主家,说是回去自己的故乡了。
而剩下的那些人,则大都不是贴身伺候母亲的。关于生活上的诸多细节,便无从问起。
仙卉放下那本名册,两眉越皱越深。她已经预感到了,太后的话也许才是真相。而若是那幕后的黑手真的是皇帝的话,他又岂会让那两个宫女活在这世上?
在这一刻,她忽然对这无处不在的皇权感到了由衷的厌恶。她甚至恨不得撕下皇帝脸上温情的面具,问问他,自己的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让他下这样的黑手?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那里,一任手中的名册掉下地去。被身边的紫萱捡起来之后,复又交回到自己的手里。
因为心里事情太多太乱的缘故,仙卉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身边告假几天的紫书,此时又回来了。但看她脸色不好,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拿这等小事来烦她。
而紫书,则是在渐渐笼罩下来的暮色里等了许久许久,她眼底含着期待和祈求,可是,最后却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
仙卉觉得心绪烦乱,这天晚上,她甚至没有吃晚饭。一桌子的菜摆到完全冷却之后,便被丫鬟们原样端了回去。
书房里点起了灯树,仙卉坐在那光影之中,手中的紫毫浸满了墨汁,可是落在纸上,只是一些凌乱的字迹。
直到荆棘鸟蒲扇着翅膀,从窗棂中飞进来落在案几上。她告诉仙卉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那就是,她刚才在琅琊阁听见,仙卉的大哥正在琅琊阁中秘密召见府中的亲信谋士,就连纳兰明杰和纳兰祈仁也在场。
他们决定要花重金雇佣一批死士,在围猎的时候,冒充太子的杀手,刺杀皇帝!
仙卉乍一听说这样的话语,仍没有回过神来。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的父兄都是温文尔雅的名士,他们才学傲世,人品高洁,出身高贵,礼仪周全。
这样的几个男子,便是对着下人,也是十分的客气有礼。收买死士,刺杀皇帝-------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他们的所为?
可是她知道,荆棘鸟是不会骗自己的。而且,联系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父兄,已经被逼到了无路可走的绝境上,为了她,他们豁出了一切,在所不惜!
可是,刺杀皇帝,这样的事情难道是能够轻易成功的吗?当然,仙卉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们的用意不是想要真的取皇帝的命,他们要的,不过是太子南宫凌渊的死罢了。
只有他死了,自己才不必被迫嫁入东宫,而怎样才能将太子送上断头台,大约,也只有谋反刺杀君父这个理由,最能让皇帝忍无可忍了!
仙卉将手中的紫毫重重的掷下,她霍然起身,双手紧紧握住成拳之后,复又缓缓松开。
一只误入书房的小虫,在她的掌心扇动着蹁跹的小翅膀。
她轻轻吹出一股气息,将虫子送入漆黑的夜色当中。眼见那微小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眼底,就宛若那万千蝼蚁一般的生命,被掌控在强权之下一般。
生命啊,生命。她曾以为自己作为一个凡人,是渺小而无所依仗的。
但原来,自己也在无形中掌控了许多。
生与死,善与恶,真的不过只是一念之间而已。
她轻轻笑了笑,抿下心中烧灼一般的痛楚,然后,对荆棘鸟说道:“如果我要杀人,是不是此生就不能再修炼成仙?”
荆棘鸟被这话问住,当然,她也明显感受到了来自自己主人身上那种强烈的忿恨与杀意。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觉得眼前的主人是全然陌生的一个人。八壹中文網
她的心灵带着重重的伤痕,以至于遮蔽了她人性中诸多的美好和高尚。这种感觉就像是误入迷途的人,尽管眼前就有宽阔的大道,但他们仍会执迷的照着自己心里认定的方向走去。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荆棘鸟沉默了片刻,她也在思考,自己的回答,会带来怎样的改变。
但过了一会,她仍是十分老实的回答道:“不,修仙之人在修仙过程中,即便有杀生的举动,只要不是十分罪恶的,那么也不会影响到最后成仙的结果。因为修仙的关键在与仙道的缘,而不是行善”
“那好,既然如此,那么,我就要破了这个杀戒。我,一定要为母亲的死,讨回一个公道。”
这天晚上,在打发走了秘密前来的张千之后,仙卉定定的坐在床上,开始暗暗运气,并开启琅仙界的通道,进入结界之中。
而此时,同在京城之中,靠近鸳鸯胡同的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里,也有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子和一个满面怨恨的贵妇人,正在灯下咬牙切齿的说着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