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当年先帝开国的时候,其实是并没有下令对前朝的宫人斩尽杀绝的。而她父亲,当时才刚刚承袭了先祖的职位,继承国师不久,其实,也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但,历史往往都是由强人的意志所书写的。
在先帝正式登基后的第四个月,就有人联合新科的状元与探花才子们,一起向先帝上书,直指前朝之所以腐坏败落,最后连国乍都不保,就是因为前朝皇帝宠信道术,沉溺于炼丹之术。这样的风气,本朝断然不能再出现,而那些炼丹之人,也是妖人。妖人应当被烈火焚烧,或是五马分尸而死。
于是,很不幸的,她的父兄,她的族人,甚至就连她那年方三岁的弟弟,都在这一场浩劫之中被判了腰斩之刑。
家中的女眷,成年的罚没入官妓,未成年的,则收入官府王府之中,成为最下等的奴婢。
炼丹之术,在本朝,至此成为严禁之巫术。
她一直记得,那带头向皇上上书的官员,名叫纳兰明杰。是京中名流清贵之后,更是当时长公主的驸马爷。
这个名字,曾伴随她度过童年时多少的梦魇之夜?她一直不敢有片刻的忘记,那四个字,早就刻在了她的心墙上。
所以,此时,当听到皇后对纳兰家族亦有着这样强烈的憎恨的时候,她一面是即将要复仇的快意,另外一面,则是对纳兰仙卉这个人莫名的同情与悲悯。
她知道,其实她跟当年的自己一样,都是这种争斗之中无辜的牺牲者。
她们甚至都同样的对所谓的仇恨和缘由不明真相,可是现实却不容人躲避。
而且,蔡玉盎没有忘记,在上次,少宫主萧楚月将自己特地叫过去问起关于纳兰仙卉这个人的时候,他眼底流露出来的那种变幻莫测的光彩,令她印象十分的深刻。
便是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可蔡玉盎凭着自己的本能,也觉察到了,那也许是一种十分危险的感情。
纳兰仙卉竟然是修仙之人,这一点固然让她十分的惊讶。可是,作为修魔之众的代表,碧霄宫的未来主人,萧楚月却对一个本来应该势不两立的对手,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一点,则更让蔡玉盎感到不安。
蔡氏家族,其实一直以来,也是十分隐秘的修魔之人。他们所擅长的炼丹之术,也是修魔之道的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
而萧楚月之所以会在关键时刻救下她,也正是看中了她从父亲那里所得到的那本炼丹的秘书。
蔡玉盎没有忘记,父亲在最后的时刻,曾反复交代自己-----不可再使用秘书上面的任何记录来炼制丹药。
所以,这些年以来,她也真的将那些曾经牢记的内容深深的埋在了心底。她以为,自己可以做个普通人,过着虽然卑贱,却平静的日子。
但在生死关头的那一刻,她放弃了。
蔡氏家族如今在世上的血脉已经所剩无几,这个曾经拥有无穷智慧与灵力的姓氏,从今以后将面临着后继无人的窘态。
因此,她在萧楚月出现在乱葬岗的时候,也曾有过片刻的犹豫。
但那种犹豫的很浅薄的,很快,她就在心底对父亲做出了请罪。她决定,加入碧霄宫。从此以后,走上属于蔡氏家族子弟应有的命途-----炼制仙丹,修魔成仙。
而修仙与修魔这两派子弟,虽然说最后是殊途同归。但两派从古到今,就是势不两立------这样的命途,蔡玉盎不信,她纳兰仙卉可以化解。
因此,在曹后与曹丽雯离开之后,她才缓缓从花丛中现身出来。沉吟片刻之后,她径直掠身来到后院的下房。在窥见邢素兰已经渐渐康复之后,她在她的枕下悄悄放入一瓶自制的药丸,然后,悄无声息的飞身离去。
而邢素兰则是在一阵昏睡之后,在小宫女的呼唤下撑着酸痛的身子坐起来,问道:“什么事?不是才刚喝过药吗?”
小宫女垂着手回道:“皇后娘娘唤姑娘出去回话,具体什么事,奴婢也不清楚。”
一听到皇后传唤,邢素兰便本能的一阵紧张。她微微啜了口气,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于是便索性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道:“那你去回一下娘娘,就说我这里换件衣衫,一会就出去见她。”
“是。”
那小宫女说完,便带上门出去了。邢素兰勉强定了定心神,连忙匆匆的伸手掠了掠散乱的头发,正要撑着下床的时候,忽然发觉枕头边有一样东西,圆滚滚的划过来。
她伸手一摸,咦?竟然是一只小巧的玉瓶!
而且,这玉瓶上面的花纹,她可清晰认得出。这是她故乡特有的一种花,叫做三叶梅。这种花一年四季都会开花,而且四季常绿,是生命力十分顽强的一种花草。但是很奇怪,在自己故乡以外的地方,却不见踪影。
看着这个玉瓶上面的花,邢素兰似乎隐隐明白了这药丸是什么人所送的了。
她紧紧握着玉瓶,呆怔片刻之后,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连忙将其收入自己的袖袋之中,匆匆下床更衣去见皇后。
邢素兰心里有过许多种猜想,却没想到,待自己赶到凤仪宫的时候,皇后却是含笑躺在榻上,身前放着一架珠帘,那跪在珠帘前面的人,不是张千又是谁?
见到她来,皇后便对张千说道:“宫规森严,本宫也是无可奈何。这冒险安排你们见一次,已是十分不容易了。张大人想来也听说了,这两日,齐王殿下频频求见本宫,为的是什么,想来大人自然心中有数…….”。
张千如何听不出皇后的话外之音?无非就是拿着自己心上人来要挟自己罢了。之前自己便是这样,被她卡着做下了那件昧良心的事情,而现在,他更是不敢想,皇后又要自己对谁下毒手?
若是那对象还是纳兰仙卉,他可真是宁愿以死殉情,也不敢再做那样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