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儿听着太子这得意忘形的话,又见他面露得意与嚣张轻狂的神色,心里到底还是替皇帝抱了一声屈。也为太子这般的薄情寡义而感到齿冷心寒,如众人一样,在周朝百姓的心目中,皇帝南宫弦歌的存在,就是一尊如日中天的大神。他强势而威严的守护着自己的子民,使国家安定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在他的统治下,四海升平,盛世繁华。但而今他却横死于野外,太子即将得登大宝,这本来对小欢儿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因为他毕竟依附于太子而生存,但此刻,于他心里却并不十分的高兴。
因为一旦太子登基,就意味着,皇后也要被册立了。至于皇后的人选么,之前是纳兰家的小姐,现在,这人…….
正在他思量间,又有一阵喧哗声传来。太子佯装威严的问道:“去看看,又是发生了何事?”
他身边的亲信侍卫连忙过去,待片刻之后,便回道:“启禀太子殿下,是打捞上来了一具女尸。照看,应该就是纳兰家的那位小姐。”
“呸!这丧门星似的女人,若不是她,父皇怎么会英年就葬身于此?在前引路,孤要过去看看,这狐媚子的女人,死了之后是何模样,竟然能让父皇为之丢了性命!”
太子怒气冲冲的说完这话,便将小欢儿丢在这边,自己径直去了那水潭边,而小欢儿将皇后的书信烧毁之后,也悄悄的绕了个弯,来到暂时扣押齐王的所在。
因着太子和吴王驾临,这水潭边也临时就地搭起了几顶帐篷,以供两位尊贵的皇子暂时歇息之用。
而吴王就被关押在其中的一顶帐篷内,负责看守齐王的,都是太子的亲信。这些人自然知道这小欢和太子的关系,当下都是点头哈腰的围拢过来,问道:“您怎么有空过来了?是不是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小欢儿出身低微,但也很享受这种被人恭维的感觉,当下便有些狐假虎威的点头道:“嗯,你们先退下去一些,殿下有些话,让洒家私下与齐王说道说道。”
“是是是,欢爷您请便,小的们这就在外头候着。”
小欢儿见这些人都统统散去了,这才走向齐王,并旋即蹲下身,低声道:“殿下,您受苦了。奴才人微言轻,本想替您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的,可是……”。
齐王深深的看了一眼小欢,摇头道:“不,太子对我生出杀机已久,你此时替我出面求情,不过是让他徒然对你生出怀疑罢了,没这个必要。”
“那奴才有什么能为殿下您做的呢?”
吴王看他一脸诚恳,倒不似作伪之态,便道:“你能记着本王当年对你的救命之恩,本王便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了。只是眼下的局势,父皇都已身死,太子又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本王被擒,城外的数万大军也无法调动。如今看来,本王是难逃一死。你若真还念着当初的恩情,本王倒有一事求你,还望你能为此尽力。”
小欢儿噗通一声跪下来,对着齐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泣道:“殿下当年于危难之中相救,此恩奴才一直为以为报。但有驱使,奴才岂敢不尽心尽力?”
“那好,若本王身死,你且替本王将皇后宫中的侍女,就是那个邢素兰,设法恳求太子将其放出宫去。本王在城外岐山村中有一处私宅,在内院的第三颗桂花树下,埋有几坛子金子。还有一些银票,存在汇通钱庄,印鉴也在那坛子里。你若能将邢姑娘救出,就去将那些东西一并取出来,一半给你自己留着防身,另外一半,就给邢姑娘安身立命吧!此乃本王最后的心愿,小欢,你若能替本王完成,本王就是死了,也会记住你这份情意的。”
小欢儿泪流满面,哽咽道:“奴才的命都是王爷救的,岂敢当王爷一句谢言?那邢姑娘的事情,奴才定然设法办到,还请王爷放心。只是王爷的钱财奴才断然不能要,奴才如今在太子身边,倒也攒了些体己…….”。
“太子性格反复,你以后在他身边,要谨记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还有,他的恩宠不可靠,你要及早为自己身退做打算。”
听着齐王这话,小欢儿心里的悲伤更加难以掩饰。他和齐王之间这种经年的恩情,从来都是不为人所知的。但当年齐王在城中患病的孤儿之中救下了他,并给他治病,病好之后,他才去了青楼里自谋生路,这样的恩情,这些年以来,他却一直记在心里。
后来到了太子身边,小欢儿自然是认出了齐王。彼时的齐王已经以嗜好酒色,性情暴虐著称,与记忆中那个威武坚毅的贵族少年的形象大相径庭。
但齐王却一直警告他,让他千万不要来找自己,以免被人发现。到了此时,小欢儿才发觉,他当初这么做,原来是为了保护自己。
原来在世人眼中有勇无谋的齐王南宫凌沣,其心思细腻,更是有勇有谋之人。只是,他刻意的将自己的武才挥扬于众人眼前,而其他的心胸谋略,却被他死死的压制住了。
而关于邢素兰的事情,小欢儿倒也多少听过一些。眼下不是问长问短的时候,但他仍为齐王对这姑娘的这份钟情而感动了一把。
其实作为太子的内宠,小欢儿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处境。像他这样的人,说好听一点就是内宠,说白了,就是太子的玩物。
眼见着太子对自己的父皇和皇祖母都能如此薄情寡恩,小欢儿又岂会相信,他登基之后,会真的对自己施恩有加?
当下心中也暗暗有了计较,擦干眼泪之后,看着帐篷外走来走去的那些侍卫,小欢儿又俯身道:“殿下放心,奴才虽是微贱之人,但也不是愚蠢到了没药救。太子对奴才怎样,奴才自然心中有数。只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罢了。”
又道:“其实殿下也不必太过灰心,眼下太子既然没有处置殿下,那到了大理寺那边,殿下也还有生机的…….”。
齐王苦笑一声,似十分了然的摇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太子登基,那大理寺那边,想来也全会倾向于他的。饶是本王之前战功赫赫又能如何?人生于世,再强亦强不过天命。本王只是不甘,父皇手中的大好基业,如今落到了太子这样的庸才之手,这以后,亦不知道天下百姓会如何辛苦…….哈哈哈!罢了罢了,本王已即将身死,顾不得这么许多了。你且去吧,待的时间久了若叫人发现便是害了你自己。记住本王对你说的好,好自为之吧!”
齐王说罢,也不再理会小欢儿,意兴索然的闭上双眼,似在心中默默的祭奠着什么一般。小欢儿见状,只得再给他磕了三个头,然后擦拭干泪水,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这才重新摆出了那副耻高气扬的模样,走出了这个帐篷。
那边,太子南宫凌渊就没那么好过了。他命人将那女尸掀开,自己走近前去一看,登时恶心的差点把晚饭都给吐了出来。事关这女尸经过隐卫们的处理之后,已经面目全非,再加上潭水的浸泡,此时更是肿胀的可怕。联想到纳兰仙卉生前的模样,南宫凌渊连连摆手,道:“怎么死了也这么难看?拖下去拖下去,丢去喂狗!”
旁边有侍卫上前请示道:“殿下,真要把这尸体丢去喂狗吗?这可是右相大人的千金呢!”
这人好歹识趣,看着太子那冰冷的神色,没有脱口而出道,这也是你的未婚妻。
但太子一听此言,脸上的神色更是乖戾。他咬牙切齿道:“什么右相?哼,待孤登基之后,看他纳兰明皆还能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有,你们速速派一些人,去将纳兰家的父子都给控制起来,他女儿连累父皇身死,难道这个借口还不够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么?”
“是,太子殿下!”
说完,太子南宫凌渊再次看了看那躺在明黄色锦缎之下的尸体,嘴角勾起一丝阴狠的微笑。继而又是一个变色,对着众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神色,状似沉痛的挥手道:“传令下去,大军回营休息。孤要去向皇祖母禀告这个噩耗。”
与此同时,大周后宫之中,此时早已宫灯寥落,一派寂静如水。没有了南宫弦歌的存在,被夜色笼罩的帝王之城显出无限落寞。
唯有凤仪宫里,后院之中,此时依然灯火通明。茜红色的宫灯从皇后寝殿一直延绵到皇后日常赏花所坐的亭子中,然宫灯再辉煌,却也难挡天地间无边无际的黑暗。
皇后曹丽影就此保持着之前那个肃然的姿势,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她仰头,眼底的泪光如星星点点一般的呈现出来,环视四周,周遭雕栏轩台都模糊起来,遥远夜空中闪烁着数点繁星,半弯皎洁明月里头隐约有些杂色,仿佛是广寒宫桂花古树的枝杈错乱。
嘴角扯出一个悲凉的笑容,她默默的在心中道,这一生,难道就此便要绝情绝爱了吗?
便是再多的恩怨情仇又如何?他终究是走了,如此潇洒而决绝,便是临死之前,也要再让自己难受一次。
或许,自己此时的心境,只有远在天上的嫦娥仙子才能明了吧。想来,她亦如自己这般,早已心生悔意,正怀抱玉兔在于桂花树下,述说着遥遥无期的寂寥。
夜凉如水,渐渐沁入人体。泼天月华倾泻下来,淡青色光晕勾勒出花园里繁花似锦的轮廓,清风徐徐无声,皇后到底是再也忍不住,又是哀哀的哭了起来。
见状,皇后身边的侍女上元便手中捧着一件披风,走近了皇后身后。将披风披在皇后身上之后,才温言劝慰道:“娘娘,事已至此,您也不要再难过了。毕竟,眼下的局势十分的要紧,太子殿下那边,可全赖您主持大局呢!”
一听侍女提起儿子,皇后便打起了几分精神,只见她缓缓的抬起头,以丝巾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便道:“皇上既然已经驾崩,那太子作为储君,自然就该今早登基称帝。这件事情无可更改,便是有人想存心作乱,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本宫只是不甘心,皇上对本宫无情也就罢了,怎么能在临死之前,还做出那样荒唐的事情来?他……..他居然看上了纳兰家的那个小狐狸精!这也真是不怕人笑话!自己儿子的未婚妻,他亲自选中的儿媳妇,他竟然为了这个小贱人,甘心情愿的跟她一起跌下了悬崖,真是…….好痴的心,好毒的心啊!”
顿一顿,又禁不住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再立即发一封书信给太子,就说务必要让他将那小贱人的尸身带回来!本宫要将她鞭尸,将她戳骨扬灰,让她死了也不得安宁,要她在地狱之中被油锅煎炸一千遍,一万遍!”
上元听着皇后这怨毒的语气,禁不住浑身发毛。但她亦有些同情此时的皇后,因为,在最初得到太子的飞鸽传书,得知皇帝有可能已经遇难的时候,皇后的悲伤不是作伪的。她哭的声嘶力竭,简直就是催人泪下。
毕竟,在皇后的心目之中,她对皇帝是有很深的仰慕之情的。两人是少年夫妻,彼时皇帝待她虽不算情深,但也还过得去。只是后来皇上登基称帝之后,彼此之间的距离才越来越远。皇上意气风发,成为天下人仰慕的明君与圣明的一代帝王,而皇后却在后宫的三千佳丽簇拥下,逐渐衰老黯淡,以至于再也无法走到皇帝的身边,成为能与之相匹配的中宫皇后。
但这并不是说,皇后没有就此努力过。她努力了,但可惜,上天不再眷顾她。她的容貌本来亦算娟美,只是,在后来进宫的安贵妃和碧昭仪这样的年轻嫔妃面前,只能算端庄雍容,却没有那种风情万千。
而在气度和才华面前,皇后出身曹家,原本也算家教严谨。只是,安贵妃出身安国公府,碧昭仪出身于武将世家,两人一个高华,一个活泼撩人,更衬得皇后身上的光环黯淡如蒙尘。
就连上元也想不起来,皇帝到底是有多久没有驾临过凤仪宫了?似乎想来,是今年就不曾来过?便是前两次来,也是怒气冲冲而来,一脸冰冷的离开,徒剩下曹后伤心绝望的跪倒在他英伟的身影之中,眼含泪水的看着他离去,却无可奈何的不能挽留。
但之前,要说皇后还能勉强忍耐,那就是因为,皇帝虽然待她冷淡,但是,对其他嫔妃,却也没有过分的亲近和宠信。就算是最为得宠的安贵妃,皇帝去她寝宫,多半也是为了看女儿,吃过饭之后,很少在她宫中过夜的。
至于碧昭仪,则是因为生下了皇帝最小的女儿九公主,不知为何,皇帝对这才刚过一岁的小女儿,却有一种独特的钟爱。再加上碧昭仪身上有一种鲜活的明媚气质,这才让皇帝多去了一两次罢了。
但现在,皇帝却在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时候,为了一个纳兰仙卉而掉下了悬崖,并且惨遭横死。这个消息如同万千蚂蚁一般,啃噬了曹后那颗原本十分痛苦的心灵。她疯狂的诅咒这个自己本来就不喜欢的女子,她因此而怨恨皇帝,甚至想要斩断过去的一切温情,似乎不这样,她便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隐忍和辛苦一般。
眼见皇后再度对纳兰仙卉发出了深切的诅咒和怨毒,上元连忙理清了一下思绪,为了转移皇后的心思,她便问道:“娘娘,那太后那边,真的要今晚就下手吗?”
一听侍女提起自己的婆母,曹后更是禁不住一阵面色狰狞。她冷冷的一笑,抿紧了双唇,却道:“当然,就在今晚。这可真是天赐的大好机会,皇上驾崩,太后身为皇帝的生母,因为悲痛过度,所以突然中风,这样的理由,便是任谁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更何况,”她顿一顿,又接着道:“本宫已经隐忍这个老太婆够久的了,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从前本宫对她忍耐,那是因为本宫心里还爱着皇上。可现在,皇上已经死了,他和他的小娼妇一起下地狱去了,本宫为什么还要继续再忍耐这个从来就不把本宫放在眼底的老太婆?自然是要赶快除了她,她不死,本宫便是做了太后,不也是要被她压过一头吗?哼哼,太皇太后,她盛丛蓉这辈子,是没有这个机会可以得到这样的名分了!”
“那您真要让张太医下手吗?奴婢担心,他可并不是咱们的人,到时候,会不会…….”。上元毕竟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彼此之间命脉相连,便是对皇后的行为有些不以为然,但她也不会就此背叛自己的主人。所以,在得知皇后一定要害死太后之后,她还是为此事的周全动起了脑筋。
却不想,原来皇后早有后招,且,似乎为了这一天,她真的已经做好了各种应对之策。
只见皇后似乎微微平静了一下心情,而后仰首道:“张千?他就是本宫备用的一个棋子罢了。况且,本宫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一定要借他的手来除掉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