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阮家一门倒是聚得挺齐整,阮歆媛来时往八仙桌上一瞧,那许多时日未回来的阮明今日也坐在了主位,阮世光在和他亲切的交谈着,好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她像阮世光福了一礼,也不过多言语,便捡自己的位置坐下,端足了世家小姐娴静温柔的姿态。
白裙的侍女们低着头来来回回,动作快而齐整,不一会儿就将偌大一个桌子布满了鲜香菜肴,活做完后便收手静立在一旁,等着老爷说开饭再布菜。
阮世光一挥手,还没有劳侍女,苏氏已自动手先夹了一筷子白灼虾放到其碗里,十分温柔地笑了笑。阮梦洁埋头喝了一盏漱口香茶,觉得很有些饿,先叫人添了一碗白饭来。阮语嫣喜好甜食,杏仁豆腐盛了小半碗,正姿态文雅地小口小口慢食。她身旁坐着的阮梦舒,只专心对付碗里的芸豆卷,头也不抬,正符合她之前的怯懦形象。
一大桌子家人,竟没一个愿意说一句话,好好吃一顿和暖温馨的家宴。阮歆媛眉头一跳,心里几乎要绝倒,默念了几遍食不言寝不语,才慢慢平静下来。这一大家子人,哪个不是身怀异心,若是真要说话,也不定是什么倒胃口的勾心斗角,反而辱了这桌好菜肴,安安静静吃饭才是上策。
阮歆媛想到这茬,心态倒是好了起来。桌上有一道芝麻酥鸡做的极鲜嫩,不由多夹了两筷子。她正吃得起劲,冷不丁裙裾微微一动,倒像是感觉被人踩在了脚下。象牙筷在掌心打了个转,阮歆媛敛眸神色如常,甚至舀了满满一碗珍珠鱼丸汤。她执勺的动作再优雅不过,十指也如青葱一般,细长而白,轻轻扣住了勺子,嘴上却是露出一点婉柔笑意来,也不管被踩住的裙裾,骤然出腿迅疾一磕身畔木椅,阮梦舒立即晃了一下身子。
阮梦洁起初不明,一碗饭食似乎脑子也清醒不少,微挑秀眉低头看八仙桌下,被大红缎子铺的严严实实的里面,状若无意伸脚一绊。这场临时起意的闹剧在阮语嫣察觉之后愈发不可收拾,阮歆媛气定神闲,只听声辩位都不用低头瞥一眼,把众人椅下衣裙都搅了底儿朝天。唯独苏氏和阮世光坐的上位远些,不曾有所波及。阮明抿唇正要制止妹妹再闹下去,冷不丁众女一脚,啪嗒把他椅儿踹离三尺,他倒摔了个仰马趴。
阮明生怕这些不省心的女人们闹起来,赶忙挥了挥手打个圆场道。
“近日政务繁忙得很,儿子有几日不曾好眠了,方才一时恍惚跌将在地上,是我失仪,还望父亲原谅则个。”
阮世光嗯一声,忖度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先起身道。
“明儿,为父有些事情要同你商量,正巧我们父子二人久不曾交谈了。你吃完饭便到花园来,我们散散步,聊一聊。你也不要太过辛苦了,年轻时候你爹我也是个好用功的,如今便有了这些头疼腰酸的老毛病。”
阮明当即点头称是,拱手行礼目送苏氏扶着阮世光而去。阮家众女经此一闹,各自瞪视一眼,娇哼半声便别过头去。阮歆媛极为识趣,起身福了一礼道。
“哥哥与父亲有话要说,便快些去吧。我已吃得饱了,先行告辞。”
她自顾自说完,当真起身就走,背影委实纤秀,像一朵飘飞而去的花,翩翩来翩翩去,潇洒至极。众人目瞪口呆,心里暗骂嚣张。
阮世光和阮明在花园里走了几步,先问了些琐事,才在凉亭里坐下了,此时风拂满湖凉意而来,小荷才露碧绿尖角,荷叶已生的铺天盖地玉伞也似,几只红蜻蜓点水而过,端的是一副好景致。阮明听阮世光慢慢叙来难事,也是拧眉不语,良久才道。
“此事哪有什么应急的好法子,银钱,做工的百姓,诸多修缮材料,乃至衍生到方方面面,都不是一件小事。前线的战事尚且吃紧得很,况且工部最近的精力,不都放在修建皇家陵园上?前些日子地龙翻身,可着实是吓了不少人一跳。”
阮世光老练沉稳,比阮明看得更多,摇头道。
“前线战事有宋家公子在,多则三五载,少则一两年,他定能班师回朝。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去年今时的京城志记载,你也是翻过的,虽不至于干旱千里,也比今年的雨水少了足足三成,这还不算今年还未下完的量。若是控制得当,今年必能丰收一笔,充盈国库,圣上是指着这个呢!陵园哪是一时便能修好,况且今上的陵寝,按规矩也该开始建了,岂有半途撤走的道理。”
阮明十分为难,又道。
“那也得给个交代出来,我听闻工部的鲁大人是鲁班传人,一向是极有办法的,儿子明天就去拜访于他,父亲不必着急,圣上虽然治下严苛明厉了些,不如先帝温和端方,倒也不至于真的如何。”
阮世光点了点头道。
“你且去休息,我再思量思量,明日再做打算。”
阮明口中称是行礼退下,阮世光却又走回了书房,还派了侍女前去唤来阮歆媛。阮歆媛不解其意,只大大方方来了,做足温柔谦恭模样,就听阮世光说了一通来龙去脉,又诚恳道。
“媛儿,为父知道你素来是个聪慧的,纵然性子冷了一些,也是久不回家,多相处相处便好了。如今这治水一事,我并无私心,只是替百姓想法子,你也说说,不拘什么父女身份的,有个思路也好。”
阮歆媛听得清楚明白,一时心里犯嘀咕,也被噎住了良久。论单兵作战,杀人放火,她是眉也不皱的,只是这治国之事,她于前世所研不多,一时也只得道。
“父亲同我说实话,我也不妨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这问题须得容我想想,若是有了思绪,女儿便即刻来知会一声。”
服了一身,离开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