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砚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剔透无比的水晶球,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看起来不高兴,也不难过。
阮歆媛的小指动了一下,把那只水晶球捧在了掌心,忽然微笑道:“我答应你了。”
下一刻她就毫不犹豫地将那只水晶球摔在了地上。殷红色的光华蜿蜒绵亘,四处穿梭之后,还是选择回到了她的体内。
阮歆媛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瞳孔里显出一点血红的光泽来,她继续柔声道:“灌醉了他们之后,你命令下人烧了好大一鼎热水,然后一个一个全部丢进去,把他们烫死煮熟了,甚至连尸骨都喂给了野兽,你说你这种人。”
她顿了一下,迟迟地没有吐声,眼中精光暴涨,怒喝如雷道:“你怎么还配当一个人!凭什么你要活在这个世上!受报应的为什么不是你!你这个恶魔!”
阮歆媛太生气了,以至于没有能维持住眼前的幻境,众人眼前的天空和花香都逐渐散去了,浓烈的血腥味逐渐又充斥了整个空间。
没有人死去,整个大殿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切意味,不少人眼睛一酸,竟落下泪来。
眼泪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安稳地待在阮歆媛的掌心里,逐渐淡化了那种怨愤的殷红色。萧战却依旧坐在龙椅上,眉毛都不动一下。
有些人的铁石心肠,是不可能因为三言两语而动摇的,帝王之尊尤甚,就算最开始的时候心柔软干净如白纸,到了最后,也难免变成自己都陌生的东西。
阮歆媛并不否认权力对于一个人心态的侵蚀,然而当亲眼印证了之后,还是感到了一股颤栗般的恐惧和愤怒。
她并不无力,可她觉得萧战好像一只披了人皮的狼,如今露出他半人半狼的模样,便格外狰狞。
萧战自顾自倚靠在黄金雕做的龙椅上,他扶着那个龙首不动,眼睛里就出现一种微妙的嘲讽与傲气。
慢吞吞地说道:“龙游浅滩遭鱼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一切都是有因有果的注定。
朕没什么可说的,也不屑再多做辩解。只是还有一件事,朕并没有告诉你们。”
他扬眉扯起了嘴角,弧度在宫殿昏暗的灯光下显出几分诡异来。
“你们以为,朕所做的,只是这样而已?
也未免太小瞧于朕了,若是没有两手准备,朕何以称霸于天下,做大晋的主宰?”
他的笑容里带着某种不怀好意的洋洋得意,那恶毒像一杯沏得太满的茶水,不自觉地流泻出来。
阮歆媛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本能感觉到了一股深刻的敌意,突然哆嗦了一下,然而萧战已经无路可退了,轻轻慢慢地,把话说了出来。
“当年,在我准备一切之前,我就知道,如果只是杀兄的话,那么皇位也许会落在未来的太子身上,也就是皇后肚子里的你。
我是一定要成为九五之尊的,怎么能出现这样的差错?皇兄每天都在享受我给他的东西,既然这样,皇后又怎么可以例外?
比起皇兄,简直是更容易了。皇后在怀着你这个孽种的时候,怀孕的妇人都喜欢少食多餐。
我不过是买通了几个宫女,就慢慢地把毒渗了进去。那是古骠国的奇毒,连我也没有解药。”
他说完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是非常满意和懒倦,眉宇间都多出一丝懒散的萧索之意来。
又续了一句道:“宋祁渊,哦不,如今该叫你萧祁渊了。你都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你知不知道那种剧毒在母体的时候,就已经渗入了你的骨髓和血液?
这麽多年过去了,应该已经很深了吧?你无法拔除它,除非……”
萧战又笑了一声,把除非之后的话都按灭了,龙椅上十分冷硬,他坐了许久也没有觉得暖和一点。
只好又换了个姿势,语意轻慢道:“既然我是要下地狱的人,那么对不起了,也只好找你,陪我一道去,看你的父皇了。”
第一个冲上去的不是宋祁渊,也不是阮歆媛,而是萧皓轩。萧皓轩一直默默地待在后面,听着萧战的种种叙述,一开始他是震惊的。
后来就逐渐成为了一点麻木的习惯。他比任何人都不想听到这些话。他曾经以为,他不受萧战的喜欢,只是因为他性格过于忠直。
又不爱亲近文臣,萧战认为他不配承担太子的重任,大晋的储君,所以才常常苛责于他。
在一个封建社会里,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这就是伦理纲常,天下人都认可的道理,他几乎没有任何反驳和回想的余地。
父皇说的总是对的,他想。即便是不对,也许是他想错了,再仔细想一想,再多做一些,也许萧战就不会失望了。
他会露出笑脸来说:你做得对,没有让我失望,你是我的骄傲。每一个男人在出生之后,都希望能成为父亲的骄傲。
即便萧皓轩贵为太子,从小什么都不缺,也曾经有过这样卑微而真切的渴望。
然而教导他读书的夫子不能理解他这种情感,只能以儒以法地灌输他,全都是家国大事,全都是天下苍生。
哪一样不比他个人情感重要,哪一样不关乎黎明百姓?他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也就明白了一点。
在他情感匮乏的童年里,太后给了他很多的温暖和慰藉。
她的手摸在头顶是暖的,可以倚靠的胸膛也是暖的,有常用的,甘露香的气息,温和宁神,能让人度过很多惊悸的梦。
进城的时候萧皓轩就注意到了,家家户户都悬挂着白灯笼,中元节还没到,定然是大人物死了。
如今进了宫,随手抓过一个宫人一问,哪还有不清楚的道理:是太后死了。而他作为她唯一真心疼爱的孙子,甚至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个消息让萧皓轩攥紧了拳头,不知道是想打死别人,还是干脆打死自己。如今他一言不发,感觉痛极了却勉力在盘算之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