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疲累地回来,身上受了伤,有时候甚至拖着一串长长的血痕和水渍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责备她。
而是匆匆忙忙地跑起来,为她包扎伤口,为她端来热腾腾的汤,连埋怨都是软绵绵的,只有痛惜的力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如同潮水一样,迅疾而猛烈的悲伤,快要将她彻底淹没。
她彻底失去了一些东西,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以后每次回忆的时候,都可能给予她刻骨的疼痛和惆怅。
唯一能平复它的是时间,时间会抚平她的伤口,也许在遥远的以后,她回忆起这些东西,还可以含着泪水,露出酸涩又温暖的笑容。
宋祁渊的指尖攥紧了,握成一个拳头。他冲着萧皓轩的方向点了点头。萧皓轩会意,往后转去处理剩下的事宜。他毕竟以前是一国的太子,很多宫里的事情,他都熟悉些。
由他做,反抗和争议也会小一些。反正宋祁渊也不是什么暴虐之人,只要报了仇,他并不打算牵连无辜的人。
甚至萧皓轩要求的话,太后的陵寝他也可以不动,只是萧战,不配拥有好下场。
他不配,宋祁渊低下头,把阮歆媛整个人搂在怀里,眉目间显出一种阴森的桀骜来。
杀父之仇,他本应该亲自动手,只是阮歆媛当时的情况很不好,冲得又实在是太快了,与其费力气阻拦她,倒不如让她先发泄出来,再徐徐图之地安慰她。
宋祁渊温暖的怀抱起了一定的作用,阮歆媛僵硬的四肢逐渐松弛下来了,最后半倚着靠在他怀里。
她哭也哭得默不作声,像是不愿意被任何人察觉知晓。宋祁渊揽着他,才能听见那种极细微的啜泣声,滚烫的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流下去,冲开血痕。
最后滴落在自己的衣襟上,或者宋祁渊的铠甲上。宋祁渊心疼极了,轻轻拿手掌去盖她湿漉漉的眼睫,感觉那种轻微又柔软的颤动。
他的心也跟着一起软了下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那眼泪落在他的手心里,激得他一个颤栗,他伸出手去,粗鲁又亲昵地揉了一下女人的脸颊,把眼泪抹走。
才轻声哄道:“好啦,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也心疼。她们也不希望你太难过的,只是不想让你太难做,所以你要好好的,对不对?”
他边说着,边顺着脊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拍打。
她身上的血腥味未散,各处伤口还在流血。
宋祁渊皱了一下眉头,才十分轻柔地继续道:“等会我叫人把她们收殓了,然后找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你说好不好?”
阮歆媛止了一下抽噎的声音,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宋祁渊再接再厉,又温柔道:“剩下的事情,我托皓轩兄去处理了,你累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包扎一下伤口好不好?”
阮歆媛不舒服地抽了一下鼻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完全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宋祁渊非常温柔地顺着她的脊背抚慰,知道她到底是受刺激过大了,这时候除了自己和少数人,恐怕她不想见到别人,也不想见到任何什么其他的血了。
宋祁渊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她半边衣袍都被染成了红色,一时心口也针扎似地疼,恨不得以身相代,至少分担一二,让阮歆媛不要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宋祁渊慢慢地掰着她的下颌抬起来,就看到了一双剔透的红眸。颜色不正,已经淡去了许多,但仍有无法言说的剧烈悲伤,他轻轻地落下一吻,在这双漂亮的眼睛上。
随即搂紧了人,沉声道:“封锁皇宫,不要让一个乱党逃出去。另外,给我拿伤药来。”
外面突然地落起大雨来,夏天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就被一场暴雨打断了,变成了沁人的凉意。
沉默的士兵们如同割草一般,收割着整个宫殿的繁华。巨型的宫殿每一处都乱糟糟的,因为宫人们走的时候慌不择路。
却总想尽量多地,带走一点昔日繁华的印证。他们没有罪,可也绝不无辜,都是组成这座巨大囚笼的一部分。
侍卫们大多聚集在金殿前,抽刀反抗的,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连淋漓的鲜血都干涸了,染红的只有宫中的清泉。
萧皓轩带着人巡视每一处宫殿,吩咐属下不得打砸抢烧,尽量地不要动那些东西。
这样将来收拾的时候,反而会简单和方便一些。副将不明白,只跟在他身后道:“将军,这些东西不烧了,如何平民愤?”
萧皓轩轻车熟路地穿行在幽静的小径上,笑了一声回答道:“昔日汉王项籍破秦宫如何?
将之付诸一炬,许多竹简和珍贵书籍,悉数烧毁。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好好地,珍惜所有的东西。
遇到投降的不要刻意苛待他们,但也不要轻易相信,把他们安排去做事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的身影大踏步转过拐角,消失在萧萧雨色中。
他去了慈宁宫。太后的灵柩本应该在头七之后就迁去陵寝,只是前段时间兵荒马乱的,眼看叛军就要兵临城下了,萧战哪还有什么大办的心思,匆匆地搁置在慈宁宫。
到最后,竟只剩一两个忠仆护着棺椁。萧皓轩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那黑沉棺木的时候,心还是重重一沉,仿佛有什么跟着它摔下去了,疼得要命。
萧皓轩吩咐旁人不用进来,只静静地守在外头就是了。他在灵堂里一言不发,只静默地呆了很长的时间。
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没有人来抢,只地上还有凌乱的白花,被人鞋底踩过了,显出一点肮脏的颜色来。
太后的陪葬品虽然值钱,但这个逃命的节骨眼上,也没有多少人敢撬开那层层封好的棺椁,去拿这亡命的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