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未央。
柳氏本家的游园里张灯结彩,长案分列两侧从厅内一直摆到了厅外,不一会儿便陆陆续续坐满了柳氏族人与江安府的官员富绅。
容貌姣好的侍女们端着珍馐美馔和美酒佳酿鱼贯而入,待动作轻轻地放下后又默默退下。浓郁的酒香与佳肴之香缠绕着勾出人们的食欲与酒虫,然而这会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并肩而来的两人身上。
着黑衣的男子高大俊美、自带威仪,深邃的凤目扫来时,令人不禁正襟危坐。而他身侧的青衫男子,眉眼妖冶,转盼多情,行走间身姿袅娜,看着不像个正经人,众人多有轻视,只当是敖夜带来的一个玩.物。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江安府的官员和富绅在柳氏家主柳兰轩的带领下齐齐行礼。
敖夜神色淡淡,虚抬了下手,“诸位不必多礼。”
佘宴白瞟了眼柳兰轩,观其骨相已年过半百,但面上却不见一丝老态,头发乌黑发亮,白面无暇,瞧着像个正值壮年之人。
再是驻颜有术,区区一介凡人也不会有如此好的气色,除非他服用过上界丹修炼制的驻颜丹。看来一如敖夜所言,出自柳氏的那位修者很是眷顾后辈啊……
“早就听闻太子殿下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殿下途径此地,能赏脸光临寒舍令老朽一尽地主之谊,真是不胜荣幸啊。”柳兰轩笑着迎上前来,似乎毫不在意敖夜来南方一趟就杀了他柳氏两个族人。
“叨扰了。”敖夜微微颔首,带着佘宴白绕过柳兰轩直接坐上首位。
佘宴白倚着他,瞧着下方诸人各异的神态,笑意盈盈。
敖夜态度冷淡,只勉强维持面上的客气,但柳兰轩却满不在乎,入席后笑道,“殿下第一次来南方便是为水患一事操劳,想来还未来得及领略南方的风情,今夜花好月圆,殿下正好可以趁机欣赏一番。”
柳兰轩拍了拍手,厅外立刻走来一队伶人,在席间的空地上或坐或立,纤纤十指拨弄着管弦丝竹,当即有靡靡之音在夜风中流转。
又有一群衣衫轻薄、身姿窈窕的舞姬快步走来,扭着纤细的腰肢舞着轻盈的水袖,柔媚的脸蛋上挂着勾人的笑容。
舞姬们一会聚拢如含苞待放,一会散开如遍地开花,美不胜收。
一支曼妙的舞结束,舞姬定格在各自最美的姿态,其中相貌最出色的一位舞姬伴着逐渐淡去的乐声,旋转着走向首位,中途有人为舞姬递上一杯酒。
众人面露兴味,随之看去却不由得一愣,只见敖夜低着头默默吃菜,而他身侧妖里妖气的男子却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逐渐靠近的舞姬。
“奴婢见过殿下,请您享用。”美貌的舞姬跪在敖夜脚边,双手高高捧着玉白的酒杯,含羞带怯的小脸微抬,端的是楚楚动人。
表面上是请用酒,但在场的众人都知晓这要是收下了美人的酒,最后享用的哪会是酒,分明是蚀骨销魂的美人啊。
敖夜放下筷子,垂眸看向舞姬,淡淡道,“孤不胜酒力。”
言下之意,这酒他喝不了。
“美人献酒,殿下怎能不解风情?”柳兰轩笑道,“殿下不如给这位美人一个面子。”
“是啊,谁能拒绝得了美人啊。”
“殿下再不胜酒力,也多少喝点吧。”
“看,殿下不收,这美人都要哭了。”
场中众人纷纷附和柳兰轩的话,有种今晚敖夜不喝这酒不行的架势。
敖夜眉头一皱,摸上腰间的霜华剑。历来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他。
就在敖夜即将动手砸场子的刹那,佘宴白拍了拍他的另一只手。
敖夜转眸,只见佘宴白起身,抬.臀往长案上一坐,两根葱白的手指捏起一只酒杯,俯下身笑吟吟道,“请您享用。”
敖夜微怔,心跳在这一刻陡然失序。
“她有我美吗?给她面子不如给我面子,诸位觉得呢?”佘宴白转过头,肤白貌美,笑容蛊惑如魔魅,凡是瞧见他的皆被摄去心魂。
这一刻,没有一个凡人能在他神识的笼罩下说一个不字。
佘宴白笑得花枝乱颤,酒杯中的酒水洒出去大半,回过头来,“殿下,给个面子?”
“嗯。”
敖夜声音微哑,伸手想接过佘宴白手中的酒杯,不料那被酒水打湿了手带着酒杯一躲,径直送到他唇边。
敖夜抬眼,望进佘宴白黑白分明的眸中,怔怔地就着他的手饮下杯中仅剩的酒水。
色泽清冽,入口细腻,滋味醇厚,回味悠长,此生难忘。
这一场晚宴开头热闹非凡,结束得却不明不白。
望着敖夜与佘宴白相携离席,有柳氏族人凑到柳兰轩身旁道,“家主,三皇子传信说让我等往太子身边塞个美人,可是眼下太子油盐不进……”
柳兰轩背着手,摇了摇头道,“他身边有了天下独一无二的倾城色,自然看不上旁的庸脂俗粉。三殿下向来胡闹,他的话听听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一想起敖稷私自发给部分在南方担任官职的柳氏旁支的密令,他就是一阵头疼。敖夜当年既然安然生下来了,如今就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给贵妃娘娘写封信,让她好好教导三殿下,莫由着性子胡来。”柳兰轩道。
“是。”
那厢,佘宴白扶着微醺的敖夜回房歇息。
敖夜倒在床上,望着床边站着的人,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喃喃道,“我抓到你了。”
佘宴白由他抓着,神识顺着两人肌肤相贴之处钻进他的脑海中温柔安抚,不过须臾,敖夜便眼皮沉重睡了过去。
“我出去走走,你在这守好阿夜,莫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扰。”佘宴白拂开敖夜的手,转身对福安吩咐道,“否则……”
福安看着佘宴白忽然没了表情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狂跳,于是恭谨道,“是,佘公子尽管放心,奴才绝不会让人打搅殿下的清梦。”
等佘宴白走出去,福安才松了口气,手往额头上一摸,满手的汗水。
热闹的筵席散去,寂静的游园里只余灯笼和彩绸。
一个满脸麻子、又瘦又矮的老头儿拖着一条瘸腿慢吞吞地走进游园,弓着腰用扫帚扫去地上的杂物。
忽然,一把敞开的油纸伞从天而降,停在老头儿身后不远处。
一袭青衫的男子由远及近,带着墨绿玉镯的左手虚虚握住伞柄,在茫茫夜色中,他身上的衣衫从领口处逐渐褪成血色,宛若来人间索命的厉鬼。
“你倒是会躲,竟甘愿舍去一身修为躲入凡间,呵。”佘宴白柔声道。
老头儿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看见佘宴白的面容时不禁一惊,喃喃道,“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早就死在深渊里了吗?”
“在你们没死光之前,我怎么能死?”佘宴白掀起嘴角,露出一抹渗人的冷笑。
他握着伞柄的手收紧,倏然一抽,只见凛凛寒光闪过,一柄细长柔软的银剑如蛇般缠上老头儿那瘦长的脖子。
“两千年了,整整两千年了……”老头儿抬起头,眼里满是怨恨与绝望,“你死咬着我们不放,杀了一个又一个,为何不干脆把自己也杀了?别忘了你也算是我们的同谋。当年可是你燃起惑神香迷惑了神龙一瞬间,我们才有机会启动阵法!”
“是你们控制了我!”佘宴白周身气势渐起,衣袂翻飞。他一双眼眸化作猩红的蛇目,细长的眸底涌动着庞大的杀意,“你们都该死!”
他缓缓用力,软剑收紧,利刃划破老头儿脖上的皮肤,渗出丝丝缕缕的血。
老头儿身子抖似筛糠,瘸了的那条腿忽然一阵阵抽疼,额头上不断冒出豆大的冷汗,滑落时经过眼睛,像在流泪一般。
佘宴白撩起眼皮望着老头儿因过于惊慌而扭曲的脸,红唇勾出一抹堪称温柔的笑,“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找着你的吗?前些天我遇见了一对出落得极为水灵的橘猫儿,调皮又可爱,令我甚是心动呢。”
老头儿睁大了眼,抖着唇道,“他们还是孩子啊,他们何罪之有?你若还有点良心就放过他们!”
“神龙不仅多次帮助世人渡过劫难,还传授世人修行功法以令世人拥有自救之力。可你们这些野心勃勃的人却要害他性命,那你告诉我,他有何罪?”佘宴白眼尾泛起红晕,咬牙切齿道,“不,他或许有罪,罪在他太过良善!”
望着佘宴白眼中惊人的恨意,老头儿面色委顿,苍白无力道,“我……早就后悔了,这两千年来我夜夜不得安眠,只要一闭上眼,我就会回想起神龙陨落的那天……”
“闭嘴!你后悔了又如何?我绝不会心慈手软!你会死在我手中,剩下的屠龙者也逃不过!”佘宴白眼前闪过那对小猫妖稚气的脸庞,贝齿不知不觉咬破了红唇。
血丝甫一渗出就被舔砥干净,佘宴白冷酷道,“神魂湮灭、没有来生,这是你们唯一的归宿!”
“不,我甘愿受死,你尽管取走我的性命。”老头儿恳求道,“我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消息,只求你放过我的后代,你意下如何?”
沉默须臾,佘宴白缓缓地点了下头。
待老头儿交待完毕,他手一动,软剑便干脆利落地绞掉了他的头。
血淋淋的脑袋滚到他脚边,两只充血的眼睛凸起,死不瞑目。
片刻后,那分离的尸首化作一骨瘦如柴的老橘猫。
佘宴白拿出一方素帕,仔细擦干净剑上血渍后施施然插回伞柄中,然后抬手招来一滴水,水滴一遇到地上猫妖的尸体和血便转瞬将其冻成冰。
红色衣摆下的脚用力一踩,冰块瞬间化作晶莹的齑粉,眨眼间便被风吹散,就此消散于天地间。
与此同时,远在上界的一处洞府内,四周的山壁上凿有诸多凹槽,里面皆放置着长明灯。只是多数已经熄灭,犹亮者寥寥无几。
然而就在刚才,仅剩的几盏长明灯里突然有一盏毫无预兆地熄灭,惊醒了一旁正在打坐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