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城上方,大块的青黑乌云重重叠叠,将明朗的日光遮得一丝不漏,只有若隐若现的劫雷在其间闪烁着不详的光芒。
一片晦暗之中,敖夜单膝跪在了擂台上,双手抱着几欲爆.炸的头,痛苦地皱起了眉。眼帘半张着,暗红的眸中有风暴在渐渐凝聚。
入魔和道心破碎带来的巨大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
忽然,狂风呼啸着袭来,先是将厚重的乌云搅得稀碎,接着便裹挟着漫天碎云缓缓形成一个巨大而可怖的黑色旋涡。
无数道狰狞且粗.大的劫雷齐齐显现,怒吼着直冲问仙城与敖夜而来。
其声势之浩大,似是要将问仙城夷为平地,并把敖夜这个破道入魔的大胆狂徒劈成灰烬。
雷光照亮了昏暗的天地,在远处围观的众人修隐约可见擂台之上的黑衣剑修用剑缓缓撑起其高大的身躯,挺直了脊背,微仰着头,好似无所畏惧。
“剑尊的修为已然散尽,现在与刚入上界的凡人无异,却偏偏在这个关头迎来了渡劫期的雷劫,唉,他怕是要就此陨落了……”
“妖皇当真是可恶,竟令美人使计毁我剑尊道心,其心可诛!”
“你们难道没发现么?剑尊他好像入魔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或是惋惜,或是愤恨。还有那一向看不惯敖夜小小年纪便声名赫赫的,故意提醒众人,敖夜此时已非我族类。
叶修竹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过头凝望着即将化为乌有的问仙城,隐于袖中的手不禁紧握成拳。
须臾之后,他忍不住御剑往问仙城的方向动了一下。
“叶师弟!”一位剑宗长老抓住了叶修竹的衣袖,好心劝阻道,“我知你担忧徒弟的安危,但眼下劫雷已落,是生是死只能看他自己的命数了。你去不仅救不了他,怕是反而会跟着一道丧命啊!”
这话如一道惊雷,使心有不甘的叶修竹清醒过来,惨白着脸喃喃道,“我好不容易才……城毁了可以重建,但人若是死了,我上哪儿再去寻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周遭的人只以为他在为即将陨落的亲传弟子伤心,又见他脸色极为难看,不禁纷纷出言安慰,道修行一途无常,让他且宽心。
叶修竹低下了头,周身的气息很是低落,苦笑道,“多谢诸位的安慰,只是你们不懂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恨不得此刻替他受这雷劫,唉……”
这如父一般的良师做派,感动了不少人。一时间,众人的眼睛仍望向问仙城,不愿错过一代剑尊的陨落的时刻,但嘴上却继续安慰着叶修竹。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叶修竹抬起头,深深地望着问仙城擂台上黑衣剑修,幽幽道。
劫雷齐齐落下,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炫目的紫色雷光将整个问仙城连带着黑衣剑修的身影完全吞噬,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
众人修看得瞠目结舌,心底莫名升起巨大的恐慌,连忙又往后退了几百余里,以免被波及。
若非有霜华剑支撑着身体,敖夜此刻怕是连站都站不稳。眼下他境界跌落、修为尽失,体内只余一片暴躁而疯狂的魔气。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猛的劫雷越来越近。
只是这一回,他做不到像在江宁府染上疫病时那般无法坦然赴死。
他的阿白还活着,他又怎么能死呢?敖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敖夜放弃所有抵抗,任由自己仅剩的理智被识海中疯狂的意识所吞噬,任由魔气游走他的经脉、占领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任由那破碎的金色道心浸染了魔气、变得乌黑。
须臾之后,他再睁开眼,暗红的眸子犹如被泼了浓墨,黑沉沉的,再无一丝光亮,宛若毫无理智的魔物,只靠本能而活。
敖夜疯狂地汲取此间天地内的灵气转化为魔气,再将其汇聚于霜华剑上。
当劫雷来临之际,他横剑挡在身前。同时,体内的魔气汹涌而出,将他层层包裹住,以求在劫雷之中求得一线生机。
然而只比飞升劫雷逊色一筹的渡劫期劫雷,又岂是他区区一介肉.体凡胎与一柄剑能挡住的。
咔嚓一声,霜华剑被劫雷击碎,化作一道流光归于敖夜胸口,凝成一朵黯淡无光的霜花。
而他周身的护体魔气在劫雷之下更是不堪一击,一层层被击散。纵使他一直拼命补充,但天雷天然便克制邪魔之气,他做再多都是枉然。
若他是魔族,体内是正统而纯粹的魔气,或可抵抗一二,然而他乃人修入魔,是为堕落,为天地所不容。
问仙城内的亭台楼阁与深埋于地下本应于今日启动、会吞噬无数修者的邪阵,具在劫雷中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敖夜没了立足之地,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的黑灰扑在他身上、脸上。
“咳……”
他体内的魔气尽数被劫雷击散,已然达到极限的身体再无法汲取力量,他无力地躺在地上,满身狼狈。
如今,他只能等死。
“吼”敖夜宛若野兽一般,在死亡来临之际,发出不甘的怒吼……忽然,混乱的识海中悄然浮现出一张笑吟吟的脸,令他疯狂的意识一顿,渐渐安静了下来。
“阿白……”
敖夜仍未恢复清醒,只是无意识的念出了这个名字。八壹中文網
然后他便被无数道劫雷击中
敖夜只觉身体好似被撕成了无数碎片,只余神魂在劫雷中不住颤栗。片刻之后,他成了碎片的身体又被一道温和的力量拼凑起来,并弥合了裂痕,变得比之前更为强大,也与他的神魂更加契合。
意识混沌之际,他隐约看到众多奇异而强大的兽涌入一片白光之中,然后便消失不见,只有一枚金色的蛋被无意遗落下来……后来,大地上一片荒芜,一头身披金鳞的瘦弱小兽孤独地走过……
再后来当大地恢复了生机,陆续出现了诸多生灵,而小兽已然变成了巨兽,远远地望着那些弱小生灵的热闹……然后还发生了什么事,他便看不清了,只隐隐觉得应当是些不愉快的事。
说不清是只过了一瞬,还是已然过了成百上千年。
当敖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理智与疯狂在识海中经过漫长的拉扯后融为了一体,不分你我。
他清醒了,也可以说并未清醒。
当一切归于沉寂之后,刺目的紫光渐渐散去,众人修连忙飞向已然灰飞烟灭的问仙城。
“唉,这城刚修建好,还没来得及举行一场仙门大比便没了,当真是可惜啊……”
“说什么呢,城哪有人重要,我们人修痛失剑尊,真乃一大憾事啊……”
“快看!剑尊好像还活着!”
只见紫光完全散去,一面容冷峻的黑衣修者静立于问仙城的尘埃之中。
发现他们靠近之后,也只是转过头来,威严的黑眸里一片漠然,瞧着竟比之前更冷漠无情。
敖夜右耳根下的魔纹清晰可见,昭示着他已然成了连魔族都不喜的堕落者。
不待落地的众人上前询问,他便当众开口,直截了当地脱离了剑宗,“从今以后,我与剑宗再无干系。”
说罢,他便不顾众人各异的神色,转过身如同一个凡人一样,朝着西北方也就是魔族的领域大步走去。
“夜儿!”叶修竹上前一步,挽留道,“你何不留下?为师愿与你一起想办法祛除魔气!”
敖夜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径直往前走去,头也不回。
叶修竹望着他的背影,脸色忽阴忽晴,最终归于平静。
“修竹兄,莫要为剑尊,啊不,现在应当唤他叶白,你何必为他难过?他现下转修魔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修,已然与我等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有修者看似好心劝慰叶修竹,实则是想抓住机会踩一脚昔日高高在上、令他眼红不已的剑尊。
叶修竹瞥了说话的那人一眼,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嘲讽,面上却仍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
眼前敖夜的身影快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又有人道,“入魔者大多为人疯魔,嗜血嗜杀,行事凶残且无人性,于我等正常的修者而言,可谓是一个潜在的威胁。那叶白现在看着虽有理智,但难保他日后不会发疯,我看要不我等趁机灭了他?”
此言一出,顿时有不少人出言附和。入魔者的修行速度本就胜人一筹,但因为他们大多乃是疯子,无心修行,便成不了气候。
可敖夜不一样,他现在有理智,一想到以他那可怕的修行天赋,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重归大乘期,甚至是渡劫期,这些修者们就感到一阵恐惧。原因一如刚刚的那位修者所言,他们不怕入魔者发疯,但怕一个可能强大到无法战胜的入魔者发疯。
当即便有不少冲动的修者欲追上敖夜将其斩杀,好替天.行道。也有那一直叶白不顺眼或曾输给他的人,混在其中想趁机出一口气。
“诸位若想杀他,还请先过在下这关。”叶修竹执剑挡在了他们身前,义正词严道,“他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从未有无故伤人性命之事。尔等怎可用他未做之事、来做杀他的借口?不觉太过荒谬?”
一直保持沉默的剑宗修者们走到叶修竹身后,拔出剑斜指着地面,以实际行动表明他们的立场。
“诸位放心,若有朝一日,叶白发疯作恶,我剑宗上下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其斩杀!”剑宗宗主摸了摸胡子,叹道。
有了剑宗宗主的保证,加之剑宗修者的实力震慑下,那些想在今日杀了敖夜的人打起了退堂鼓,嘴上放了几句不客气的话,周身的杀气和手上的武器却收了起来。
而敖夜往西北走,却不是想在魔族境内找一处容身之地,而是一直走到了深渊,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在这里,他能尽快恢复修为,然后敖夜嘴角抿出一抹温柔的浅笑,黑眸中却有血光一闪而逝。
好把他的阿白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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