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朱红色的大门外静立着两人,一人黑衣,一人红衣。每当有风掠过时,两人衣袂翻飞,不慎交叠时便宛若浓墨里落进了鲜妍的红花。
一方染上了醉人的花香,另一方则浸透了洗不清的墨汁,融为一体后再不分你我。
佘宴白撩开额前挡住视线的发,抬起头望着残阳渐入远山,只余瑰丽的云霞在天边时卷时舒,美得如同画卷。这等别处常见的日落之景,在魔界本不多见。然而不知为何,自他与眠眠来到魔界的这两三天,竟天天得见旭日,也是稀奇了。
小蛇崽从佘宴白胸前的衣裳里钻出来,张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嘟囔道,“坏人怎么还没来呀?”
闻言,佘宴白低下头笑望着犯困了的小蛇崽,提醒道,“眠眠忘了么,哪有什么坏人呀,那可是眠眠的舅爷爷。”
“嗯嗯,眠眠记得了。”小蛇崽晃了晃脑袋,努力保持清醒,以免坏了爹爹的大事。
敖夜扭头看了眼佘宴白怀里的小蛇崽,皱了下眉,担忧道,“眠眠还小,万一说错了话……”
小蛇崽一听就不乐意了,当即变作人身蛇尾的小娃娃,一只小胖手揪着佘宴白的领口,另一只手捏成好似面团的拳头在空中挥了挥,“阿爹,眠眠聪明着呢,爹爹交代的话眠眠记得可清楚了,是不是呀爹爹?”
说罢,他仰起头望着佘宴白,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企图得到爹爹的认同。
佘宴白一笑,“你放心,眠眠能行。”
敖夜听了,皱着的眉稍稍舒展了些,只是心里的担忧却丝毫不见少。
小蛇崽窝在佘宴白怀里嘿嘿一笑,附和道,“对哒,我可行了”
他们一家三口并没有等多久,便瞧见一位白衣剑修在几个高大魔修的簇拥下缓缓飞来,正是受邀而来的叶修竹。
“舅爷爷来了!”小蛇崽往佘宴白怀里一缩,灵动的金眸瞬间变得懵懂了许多,还趁机把大拇指伸进嘴里又啃又咬,当有涎水顺着手指往外流时,活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傻子。
佘宴白忍着笑,捏了捏小蛇崽软乎乎的肚子,低声警告道,“收着点,不然爹爹以后不带眠眠玩了。”
小蛇崽悻悻地抽出手指,失落地“哦”了一声,然后嘟着嘴,好奇地望着越来越近的一行人。
借着小蛇崽的遮挡,佘宴白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枚丹药,入口即化。不过须臾功夫,他的气色便比刚才差了一大截,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病弱之气。想了想,他又把修为再压制了一层,成了比叶修竹低了两等的筑基期。
佘宴白还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落后敖夜半个身子,似是不敢与之并肩。他微微低着头,眉头微蹙,眼含轻愁。因怀里抱着小蛇崽,他的手臂不慎露出了衣袖,些许尚未消去的青紫痕迹在雪白的肌肤上看着格外明显,也格外触目惊心。
敖夜负手而立,神情比往日更显冷峻,一双墨黑的眸子似乎沉淀着许多事,教人看不透。许是入了魔,他周身的气势不再像为剑尊时那般收敛,而是无所顾忌地外放着,令人远远地就感受到来自他的威压。
“夜儿。”叶修竹落地后,望着敖夜右耳下那一片异常明显的繁复魔纹,不由得叹了口气,“见你无事,舅舅就放心了。”
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有遗憾,有担忧,还有欣慰。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关心徒弟的好师尊。
敖夜神色淡淡,目光落在叶修竹身上后定住,不禁皱了下眉,“您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吗?”
“怕是好不了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叶修竹苦笑道,他的肤色白里透青,看着不似活人,倒像个刚埋下不久又被人从坟墓里刨出来的死人,浑身上下毫无一丝属于活人的生气。且他瞧着比问仙城一别后消瘦了许多,像一根细瘦的病竹被惨白的白布一层层裹着,却藏不住他一身的病气。
敖夜拧着眉,安慰道,“您且宽心,说不定还有法子能治您的病。我如今手下有不少人,这便让他们四处为您寻找良医和奇药。”
“罢了,何苦做那些个无用功,还是让我听天由命吧。如果上天执意要我死,又岂是人力可阻挡的。反之若是我命不该绝,自会安然渡过此劫。”叶修竹笑着拒绝了敖夜的好意,温和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他身侧的佘宴白与其怀里正眨巴着眼睛望着他的小蛇崽身上。
“你就夜儿信上所说的宴白吧?”
闻言,佘宴白悄悄地抬起头,不想一对上叶修竹的视线,便如受惊的鸟儿一样又低了下去,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而他怀里的小蛇崽则不同,灿烂的金瞳一直望着叶修竹,在叶修竹对他露出慈爱的笑容后,便问道,“你就是阿爹说的舅爷爷吗?我的舅爷爷?”
叶修竹点了点头,笑道,“正是,那你就是眠眠吗?真是个漂亮孩子,眉眼间透着股灵气,日后定大有作为。”
“嗯!我就是眠眠!”得了夸赞的小蛇崽很是开心,他朝叶修竹伸出了手,甜甜道,“舅爷爷抱”
叶修竹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双手欲抱小蛇崽,不想敖夜先他一步从佘宴白怀里抱走了小蛇崽。
叶修竹一愣,手指微蜷,目光无意扫过佘宴白手臂上的痕迹时,皱了下眉。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佘宴白赶忙理了理衣袖,不仅藏起了手臂,还把手也缩进了宽大的衣袖中。
“您身体不好,还是我来吧。”敖夜转身往里走,淡淡道,“外头风大,我们进去说。”
小蛇崽趴在敖夜的肩头,不高兴地皱起了小脸,嘀咕道,“眠眠又不重……”
叶修竹莞尔一笑,与佘宴白并肩而行。
敖夜走得很快,不过一会儿,便把他们两个身体不大好的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你与夜儿可定好了举办结契大典的日子和地点?”叶修竹一边慢悠悠地走,一边打量着重华宫内的建筑。
他问得很自然,毕竟敖夜派魔修去剑宗请他这个唯一的亲人来重华宫,为得便是帮他们这对新人操办结契大典。
佘宴白一怔,遂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想迟一些,等我想起与他之间的过去再行结契也不迟,可是他……”
说着,他望着敖夜的背影,神色忧愁,喃喃道,“他不想等……就连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留给我。”
佘宴白这般表现,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他与敖夜之间大有问题,更别说敖夜派人请叶修竹时,还送去了一封信。信上简单叙述了敖夜与佘宴白之间的往事纠葛,然后便是请他这个做长辈的帮满开解因着失忆而对旁人有了不一样情愫的佘宴白。
叶修竹想了想,安慰道,“他只是有些患得患失,想用道侣契约来确定你不会离开他而已。他很爱你,否则也不会在问仙城一看到你便入了魔,你应当知道修者入魔的风险有多大。他侥幸恢复正常,已实属难得,你该珍惜眼下才是。”
“可是我现在压根不记得他啊,他对我来说不亚于一个陌生人。”佘宴白眼睛微湿,哑声道,“而且这百余年的时间里,我已经、已经对阿玉有了……感情。”
他口中的阿玉无疑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妖皇孔玉,一个在他重伤濒死之际,救了他的性命不说,还在之后的百余年里多次出入秘境寻找天材地宝为他养身的大好人,虽然这大好人名声不大好,还有些变态的爱好。
“宴白,听舅舅一句劝,你只是因为失去记忆,不安之下才错把对妖皇的依赖当成了喜欢而已。等有朝一日你恢复了记忆,便知你真正爱的唯有夜儿,不然你也不会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不是?”叶修竹叹道,“便是为了眠眠那孩子,你也该与夜儿好好过。”
“叶仙君,您有所不知,我在妖皇宫养伤时,妖皇大人曾请医修为我诊治过,说我神魂有缺,想恢复记忆恐怕很难。”佘宴白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您也是知道的,神魂受了伤都很难好,更何况是缺了一部分呢。”
“这倒是难办了。”叶修竹垂下眼帘,叹了一声,“你们一对好好的有情人,怎么凭白遭受了这么多磨难呢。”
“您之前说命,或许这也是我们的命,天意如此罢了。”佘宴白幽幽道。
叶修竹想起接连被毁的阵法、在敖夜身上出的岔子以及本应死在百年前偏生又活了下来的佘宴白,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是啊,天意弄人。”
而他这人一向喜欢逆天,叶修竹面上感慨万分,心中却不住冷笑。
两人沉默了片刻,又过了一会儿,佘宴白怅然道,“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眠眠一看到您和他便心生亲近,可我不同,便是被他困在深渊两个多月朝夕相处,我也没对他生出一丝好感来。我与他许是有缘无分,倒不如放过彼此,以各自安好。叶仙君,您是个好人,能否帮我劝一劝他?”
“宴白,我毕竟是夜儿的舅舅。”叶修竹叹道,“便是帮,也该是帮他啊。”
佘宴白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却见敖夜早已停下脚步,正侧过身望着他们,便无奈地闭上了嘴。
“舅舅,我想举办一场盛大的结契典礼,广邀人妖魔三族的修者。烦请您帮忙择一良辰吉日与一合适的场所。我手下的那些个魔修您尽管使唤,若有不从者,您便来找我。需要什么东西,您也尽管去宫里的库房去取,绝无人敢阻拦。”敖夜神色冷酷,眸底隐隐有怒火浮现。小蛇崽似乎是吓到了,缩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你既唤我一声舅舅,我如何能不帮你。夜儿你放心,你的结契大典,舅舅一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叶修竹眸光闪动,似是被敖夜这难得喊出的一声“舅舅”感动了,顿时便忘了怜悯心不甘情不愿的佘宴白。
“舅舅,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敖夜看了眼佘宴白,目光里既有失望也有决然,“我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说罢,他便抱着小蛇崽大步离开。
“他都听到了?”佘宴白面色惨白,喃喃道,“也是,他一个渡劫期的修者想要听到我们的谈话简直易如反掌……不,我得向他解释一二,否则他气恼之下,又要去找阿玉的麻烦该如何是好……”
犹豫片刻后,他向叶修竹告辞,转过身,一脸焦急地朝着敖夜的背影追了过去。
徒留叶修竹站在原地,望着他二人相继远去的身影,思索着举行大典的“好地方”与“好时间”。
这一回,他似乎有了一个新选择呢。
只是,他得想法子确定这个新选择是否足够好。
作者有话要说:佘宴白:我没让你演傻子
小蛇崽qaq:噢
孔玉:就很离谱,我有什么变态的爱好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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