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老大,你,真的放弃权戒了?”
敖辰盯着手里的酒瓶,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谢冠言倒是格外坦然地应了一声,“以后不用叫我‘老大’了,按规矩,你该去追随权戒的新主人。”
敖辰嗤笑一声,“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嘛,竟然让我去跟晋卓川那个混蛋,纯纯膈应人。既然你不混了,那我也退出组织便是。”
谢冠言猛灌几口酒,没有作声。组织不是什么来去自如的地方,敖辰又是他的手下,晋卓川恐怕不会轻易放人走。这个道理敖辰自己也是明白的,他心里已有了考量。“熊雨琦……她没事吧?”
夏玥用手指绕着玻璃杯口画圈,看着啤酒泛起的白沫下,晶莹的气泡上浮。“我把组织上的事情都如实相告了,她大概需要点时间接受。”
可惜他的坦白还是太迟了,对她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他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得到原宥。夏玥不便妄加评价,只能顺着谢冠言的话宽慰道,“她会想明白的。”
饭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酒杯碰撞的声响。谢冠言偏头打量着夏玥,自出院后,她的身体状况似乎愈发糟糕了,原本相貌清丽,如今形容枯槁。“我不在组织里待了,很多事情恐怕难以帮你打点,之前周明牵扯出的事端,估计无法继续彻查了……”仅管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夏玥依旧会被无力感压得喘不上气。近日里积攒的负面情绪一同涌上心头,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冥冥中,一种名为“宿命”的枷锁将她牢牢束缚,她无力挣脱桎梏,只能靠酒精短暂地麻痹自己。不知何时,她竟也学会了如此消极应事,成了逃避现实的懦夫。在理智尚存时,她给苏源发了自己的定位。而等苏源赶到时,她已经把自己灌的有些迷糊了。跟谢冠言打过招呼后,苏源背起女孩,带她往家的方向走。背上的人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苏源用手托住她的大腿,几乎可以忽略皮肉,直接感受到骨头的质感。她似乎又瘦了,与日俱增的易碎感让她变得不真切,像个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幽灵。滚烫的液体落在了苏源的颈窝上。女孩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脸颊染着不自然的绯红。苏源偏头看她,对上那双暗紫色的眸子,正蓄着晶莹的泪珠。一双那么冷的眼睛,溢出的泪滴却烫得吓人,仿佛要烙进他的灵魂。夏玥放轻了呼吸,她可以听见急促的心跳声,却已分不清是谁的了。世界好像陡然间沉寂下来,心跳声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令她觉出了安全感。“苏源,我爱你。”
她的声音很低,他却字字听得分明,猛然止住脚步。夏玥歪头靠在他颈窝处,像是寻求温暖的小兽。她知道夜羯此刻若在暗处随行,必然嗤笑不已。明知道结局还逞强,在倒数的时间里,徒劳地倾诉爱意。苏源回头,吻了吻她湿润的眼角。“我也爱你。”
他刻意加重语气,强调她的身份,“我也爱你,冷玥。”
一句话,媲美漫天星辰。为了这一刻,在这人间走了一遭,值得。她兀自笑了。没有未来又如何,至少他们拥有当下。至少眼前这个男孩的爱,此刻是完完整整属于她冷玥的。她本是过客,飘若浮萍,竟意外收获到了爱人,她该心怀感念。哪怕终有一日要归于深渊,这段过往也会在记忆中熠熠生辉。人类用爱给恶魔镀上金边。酒过三巡,敖辰也有些醉了。谢冠言酒量极好,少有人能喝过他。“老大,夏玥跟我说,说是尤子惠放的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会害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谢冠言缄默不语,并不同他争辩。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柔软,不容侵犯。等敖辰嘀咕着醉倒在酒瓶间,睡得不省人事,谢冠言垂下的眉眼间,才显露出悲伤的情绪。“我准备出国了……”他朝着浓郁的夜色倾吐秘密。家里的生意早有向国外发展的趋势,只是为了他这个独子,出国计划一再拖延。而如今,他好像没有继续留在这座城市的理由了。即便熊雨琦原谅他,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恢复如初了。晋卓川进入了组织高层,想找麻烦轻而易举,他不想再牵连她了。只有他彻底离开,此事才能完全揭过。城市的霓虹灯闪烁,行人来来往往。谢冠言把头靠在椅背上,仰望夜空中的月明星稀。半年之内,他就要离开了,离开这座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城市。从此再无故乡的春夏秋冬。从此再无她。这一走,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他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以后思念再强烈,都跨不过七个时区。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肖忆晴今晚值夜班,苏源用夏玥的钥匙打开她家门,把她抱进房间里安顿好。在酒精的作用下,女孩已有睡意,但还是本能地攥紧他的衣角。苏源坐在床边,帮她拂开脸上的发丝,耐心地陪伴左右。得到了切实的安全感,她很快进入浅眠,呼吸声逐渐平缓。苏源怕惊扰了她,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只不厌其烦地用目光一遍又一遍描绘她的五官轮廓。他偶尔也会好奇她原本的容颜,夏玥的长相太过温和,她的美应是更具侵略性的,才会蛰伏着如此孤傲的灵魂。隐隐绰绰的月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摇曳。他有一瞬的晃神,待目光重新聚焦后,面前的女孩好像真的变了模样。她的眼尾上扬,眉梢细长,即使闭着眼睛,也显出几分戾气。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苏源不自觉地俯身,去亲吻她的眉心,似想拂去其间的森然冷意。女子倏尔睁眼,暗紫色瞳孔宛若引人沦落的深渊。就在苏源发愣之际,她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借力支起身,吻上了他的唇。她的气息里还混着酒香,苏源的呼吸陡然乱了,把她压在床上加深了这个吻,手自然地抚上她的腰,肌肤相接,触感却是粗糙的坑洼。她畏缩了一下,侧身想避开,却被拥得更紧了。自腰间滑到后背,苏源的指尖开始颤抖。她的身上处处纵横着伤疤,很难想象曾经过的怎样的日子。“疼吗?”
她闻言愣住了,幸而黑暗中他看不到她发红的眼眶,于是她故作轻松地笑笑,“你忘啦,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可尽管她什么都记不得了,这种被心疼的陌生感受,仍是让她清楚地明白,从前不曾有人关心过她疼痛与否。她好像理所当然地要坚强,学会独自舔舐伤口。原来被爱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被爱着的人,是可以委屈地喊疼的。她本来害怕丑陋的伤疤会引来他的厌恶,可他的眼里只有不忍和怜惜。她体内那只敏感暴戾的小兽,终于乖顺地缩进洞穴里,不再出来了。困意渐渐又涌了上来,她枕在他臂弯里进入了梦乡。乌黑的长发铺满了大半张床,苏源用指尖绕着她的发丝,柔声低语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