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百姓们在他的统治下也算国泰民安，安居乐业。

他早已不需要通过那样残忍的方式去恫吓他人，以获得认可和臣服。

所以，他开始收敛自己冷酷狠辣的本性，试图让世人忘记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并努力将自己树立成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形象。

于是很多事，他都只能背地里下手，而不能摆上台面。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秋烟离率先走到明处，那么周围所有的焦点都会聚焦到她身上，元起庸再想暗地里下手，就是难上加难。

可以他的脾气，必然不肯就此放弃，那么他也只能跟到明处，和秋烟离来一场光明正大的博弈和对决。

然而一个人在阴暗的环境里待的太久，猛一下站到明亮的地方，他绝对会不知所措，难以适应。

到时候，只要秋烟离稍加逼迫，他立刻就会恼羞成怒，从而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一旦他的真面目暴露，他的弱点也会随之暴露，秋烟离自然就可以根据他的弱点，想出对付他的办法。

这一招，不可谓不险，却也不得不行的制胜之术。

想到这里，她忽然展颜一笑，问了一个与前面的谈话全不相干的问题：“我问你，那个皇位，你想坐吗？”

元祁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白的问他。

也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开诚布公的讨论此事。

“为什么这么问？”元祁侧目过去深深看着她，静水流深的眸底有暗涌波动。

烧红的炭火映在她饱满莹润的面庞上，像雪地枝头绽放热烈的梅花，可那双透澈的瞳孔却铺开一抹壮烈之色。

“通向帝位的那条路，本身就是绝境求生之路，你一旦踏进去，随时随地都要面对生死抉择，我知道你不怕死，也知道你早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我更明白，从我选择了你的那刻开始，就注定了我要被拉到这条以命相搏，险境丛生的路上来。所以我和你一样，也早做好了粉身碎骨的觉悟。但是我不希望，我的陪伴变成你的负累，如果我在你身边会让你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还有价值吗？”

没错，帝位之路是一条充满荆棘，充满鲜血，孤独，凶险，残忍的路。

从他决定要走这条路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路尽头等待他的，要么是君临天下的皇座，要么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她所说，他从前什么都不怕，比死更难受的滋味他都尝过了，还有什么可以让他畏惧和顾忌的。

但有了她之后，就不一样了。

那天，当他听说她被抓紧天牢整整一夜的时候，他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感觉就是：害怕。

那感觉已多年未曾造访过他，偶然重温，竟叫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生出六神无主的忐忑感。

这十多年来，他装病扮弱，努力做一个听话的儿子，一个没有好操控的傀儡，为的就是降低元起庸的戒心，好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可那天，他为了她，在众人面前顶撞元起庸，还差一点暴露自己身怀武功的事实。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终于明白了，他爱上了这个狡诈又聪慧，坚强又莽撞的女子。

而就在想明白这些的瞬间，他却后悔了。

后悔将她拖进这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她原该是个快乐无忧，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原该有另一个更好的人，将她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呵护对待，免她受惊受苦。

只是因为她选择了他，才会承受那么多不该承受的磨难。

“我不会让你死的。”手握成拳，加炭的铁钳硌得他掌心生疼，下面的话停在嘴边，良久，最后下定了决定似的：“所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秋烟离颊边梨涡深的艳丽：“你要我后悔什么，后悔选择嫁给你？后悔将自己托付给你？还是后悔，走上了这条路？”握住他的脸，逼迫他转过头来正视着自己，他们呼吸相绕，似万千蛛丝，缠在彼此心上：“我告诉你，我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你记住我的话，我秋烟离认定了就是一辈子，除非我死，不然我是缠定你了。”

元祁一瞬不瞬看进她眼底，良久，冰层化开，盈盈荡出一抹笑：“看来我这辈子，是会过得很累了。”

秋烟离恶狠狠瞪着他：“怎么？你不愿意？”

元祁拉下她的手，将她的头安放在自己肩上，悠远的语调在噼啪的炭火声中水墨般晕开：“愿意，有你在身边，再累我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