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棠手指在石桌上划了几下，抬头看莫小豆一眼，见莫小豆的手搭在石桌的边上，荣棠便将手轻按在了莫小豆的手上，道：“绣房的司氏，我已经让庞益将她打发了。”

莫小豆愣了一下，说：“那个司嬷嬷？”

“是，”荣棠点头。

莫小豆问：“打发到哪里去了？”

“打发回帝宫了，”荣棠道：“放心，司氏以后不会再出现东宫。”

“哦，”莫小豆低着头应了一声。

“以后我让你姐姐去绣房那里管事，”荣棠跟莫小豆说。

莫小豆的头呼地一抬，说：“啥？”

“我让你姐姐……”

“不，不用，”莫小豆不等荣棠把话，就道：“我姐出去卖茶叶蛋就行了。”

荣棠就不明白了，卖茶叶蛋，比当绣房的管事好？

“管事嬷嬷，”莫小豆万般嫌弃地道：“我姐正年轻呢，怎么着就成嬷嬷了？”

“谁说她是嬷嬷了？”荣棠有些哭笑不得，“她可以当管事姑姑啊。”

莫小豆：……

她家白霜姐也还没老到要当姑姑的年纪，谢谢！

“不会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了，”荣棠跟莫小豆保证道。

莫小豆噘一下嘴，说：“所以我娘和我姐不能出去摆摊了？”

“在我这里不好吗？”太子殿下终于问莫小豆这个问题了。

在您这儿有什么好的？

莫小豆很想反问荣棠一句，可这会儿她人在屋檐下，必须得认这个怂，“也，也没不好啊，我就是觉得，不是，早上的时候，你不答应了吗？”

荣棠握着莫小豆的手，这手不大，很瘦，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就有本事，把他从万马军中救出来，又去北原军营，将秦泱给救回来的。

“这里的人都瞧不起我姐呢。”莫小豆这时跟荣棠说了一句。

荣棠皱眉，说：“为什么？”

莫小豆一噎。

荣棠想了一下，说：“你姐姐叫什么白的？”

莫小豆微微撇一下嘴，也是了，这位连她家霜白姐的名字都不记得，你能指望他记得她家霜白姐的事？指望不上啊。

“莫霜白，”莫小豆跟荣棠说：“我姐叫莫霜白，她以前有个定了婚的未婚夫，她未婚夫叫徐枫。徐枫死了，我姐给他生了个儿子，哦，我姐跟徐枫没成亲。”

莫霜白这个名字，荣棠是真不记得，可徐枫这个名字，荣棠是记得的。扭头看向了亭外的观澜湖，荣棠说：“这事我知道。”

荣棠这话，莫小豆不信，你连名字都不记得，你还能记得我家霜白姐的事？

“以后东宫的人……”

莫小豆冲荣棠举手，表示自己想说话。

荣棠只得停了自己说了一半的保证，跟莫小豆说：“你说。”

“我觉得我姐出去干活，她应该能开心点，”莫小豆低声跟荣棠道：“东宫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她的事的，可东宫外的人不知道啊，是不？”

“那你娘亲？”

“让我娘亲跟我姐一起摆摊，她们两个可以做个伴啊，”莫小豆说：“我怕我姐一个出去，她会害怕呢。”

荣棠扭头又看向了莫小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一下头，说：“好吧，我应允你了。”

莫小豆一下子笑了起来，她这笑容荣棠说不上来要怎么形容，好看肯定是好看，就是一个长相很媚的人，笑起来又很天真烂漫，这要怎么形容？

荣棠抬手在莫小豆的脸上轻捏了一下，自己也笑了笑，摆摊就摆摊吧，这姑娘高兴就好。

事情谈成了，莫小豆就想走了，她得回去煮茶叶蛋去了，可看一眼荣棠，莫小豆想起来胖总说的话来了，胖总说荣棠心情不好来着。

将从石凳上抬起的屁股又坐回去，莫小豆问了荣棠一句：“今天去军营遇上事了吗？”

一提军营，荣棠已经回暖的脸色，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都不用荣棠回答问题了，看见太子殿下这脸色，莫小豆就知道，这是一定遇上什么事了。

“遇上捣乱的了？”莫小豆问。

“只是遣散伤兵罢了，”荣棠冷笑道：“这种场合，不值得捣乱的。”

“那你这是？”莫小豆看着荣棠，脑子里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莫小豆说：“您是担心那些伤兵？”

荣棠问莫小豆：“只发钱给他们，这就够了吗？”

莫小豆说：“那要不然呢？”连发钱，朝廷都还不出全款，还得你这个太子自掏腰包，往里贴钱，发个钱都这么费劲了，你还想怎么地呢？

“他们中很多人家在北方，”荣棠道：“现在沧澜江以北的地方，都归了北原，他们无家可归的。”

人已经伤残，还无家可归，无亲人在身边，无田地房产，手里只有一点抚恤银两，这些伤残兵卒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这倒也是，”莫小豆这会儿也愁上了，说：“这伤残了，他们就出去找活干，老板们也不会雇他们吧。”

荣棠又看向亭外的湖水，这会儿雪还是下得很大，湖岸已经雪白了一片。

“我没有办法，”荣棠跟莫小豆说，他打过宗亲的主意，可他父皇坚决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江山的安稳，与伤兵比起来，自然是江山的安稳更重要。

“那就再想想嘛，”莫小豆说，在末世不存在伤残这事，面对丧尸，要么你砍了丧尸的脑袋，让这个曾经的人类彻底得到解脱，回归死神的怀抱，要么就是你死，受伤就是死，因为被丧尸伤了，你也一定会变成它的同类。莫小豆还真没面对过，如何安置伤残军人这种事。

“没有地，”荣棠这会儿倒也想找人说说话，他也愿意跟莫小豆说话，“我没办法帮他们安家，而且今天遣散的只是一部分，后面还有伤残将士要被遣散，户部那里还没有凑齐抚恤银。”

这场仗打下来，有多少伤残之人，莫小豆不想问荣棠数目，光她自己一路过来看见，就成千上万了。

“苏公度跟你说什么，王师挥师北上之日？”荣棠哂笑了一声，道：“要等到这一天何其难。”

“什么？”莫小豆挑了眉，“可你在沧澜江那里不是这么说的啊。”

那个在江边跪下来，发誓要收复河山的人是谁？

荣棠沉默下来。

“东宫里不是有好几位先生吗？”莫小豆说：“他们也没有办法吗？”

“他们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啊，”荣棠小声道。

“那圣上那里呢？”莫小豆问，这事也是皇帝应该操心的事吧？

“呵，”荣棠笑了一声。

莫小豆抹了一把脸，好吧，指望那个修仙爱好者，是她天真了。

“我手里没有田地，”荣棠说。

太子殿下刚才就说过这话了，莫小豆也看着亭子外面的湖水，说：“没地的话，那买呢？”

“买？”荣棠扭头看莫小豆。

莫小豆说：“是啊，花钱买地啊。”

“谁愿意卖田地？”荣棠摇头道：“除非我去抢……”

一个抢字出口后，荣棠就住了嘴，他之前就想抢来着的，现在，太子殿下觉得他还是想用抢的。

“明抢那多不好？”莫小豆说：“人家手里的土也是自己苦来的，私有财产得保护不是？”

“可宗亲手里的不是，”荣棠说了一句。

宗亲这个词，莫小豆听胖总说过，皇室宗亲，这是圣上的自家人呢，不干活，全国人民养着，日子过得可舒服，可无忧无虑了。

“他们这些人，”说到皇室宗亲，荣棠就咬了牙。

“我还是觉得明抢不好，”莫小豆说。

“你说是耍阴的？”荣棠问。

莫小豆说：“殿下，我是觉得的吧，你要跟宗亲老爷们说，我要地，他们肯定不会给，是吧？”

荣棠说：“不光是他们不会给，我父皇也不会允我说这话的。”

“所以啊，这种事吧，就看谁更贱了，”莫小豆看着荣棠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我觉得这句名言，殿下您应该听过的。”

荣棠：……

这名言他还真没有听说过。

“许好处啊，”莫小豆说：“把交出田地的好处，说的天花乱坠，先把土弄到手再说啊。”

“你是说骗？”

“这怎么是骗呢？您是太子，您后面有圣上，有圣上这个天子，九五之尊，要你死你就得去死的人给您担保，谁敢说殿下你是在骗人？”

荣棠看着莫小豆，面无表情的。

“呃，”莫小豆马上就改口道：“殿下，我读书少，我的意见很不成熟，不行的话，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这地我可以拿，宗亲们也是可以收回去的，”荣棠又说了一句。

“收回？谁给他们的脸呢？”莫小豆把石桌一拍，说：“谁想收回，就揍他！”

“我父皇不会允的，”荣棠说了句。

“先打了再说啊，”莫小豆说：“这事没办法往小了去，那就闹大啊，圣上他还能不要您这个儿子？”

兵权都在你手里，你到底在怕什么？最坏的事，半壁江山丢了，你还觉得事情更坏能坏到哪里去？再说，你又是为了伤残士兵，你还怕军里的人不拼命吗？毕竟吃军粮的人，谁能保证下一个伤残的人不是自己？为了伤残，生活无着的同袍，也是为了自己，军中的汉子们一定拼命啊，不拼命的，那是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