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三里外,河岸旁。
少年从战马跃下,看着面前那碧蓝的河面,黑色长袍在手中被拧成球状,内部包裹着两块不大不小的石块,扔入河面恰好能够使其沉入水底。
枣红色的战马凑上前来,用脑袋轻轻蹭着少年,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而少年抬手抚摸了两下战马,喃喃着:
“走吧,以后您自由了!”
说完,少年用力拍了一下马屁股,使其吃痛不情愿的调转方向,朝着刚走过的雪地缓缓前行。
少年看着一步三回头的战马,眼眶湿润,心中不舍:
“世间除了舅舅和妹妹,也就您会对在下这种人有留念之情了!”
此时的少年身着麻衫,身材矮小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但实则已到了及冠之年,眉宇间有股英勇之气,可那双眸子中却有着一丝怯懦。
就在即将靠近前方,散发着丁点星光的小镇时,少年猛然停下来脚步,神情有些惘然,但很快双眸之中夹杂着泪光,大步向前冲去。
在前方,有着一道倩影,身着青衫白底的长袍,一双好看的杏花眉中,也是泪水盘旋。
“皇兄!”
周若霜被远处跑来的少年一把抱住,眼眶里遏制不住的泪水流淌而下,口中呢喃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
少年隐晦的将眼角泪痕抹去,看着已经和自己等同高的妹妹,宠溺的摸了摸头,来到一棵大树下坐着。
大树枝繁叶茂,将那随风飘下的雪花阻挡,让两位近十年未见的兄妹感到一丝寒冬里的温暖。
“哥,在下记得有叮嘱过人,没事给您送一些吃食,怎么还是这般瘦弱?”
“父皇当真这么狠心?”
周若霜抚摸着瘦弱的皇兄周凡阳,心中有些窝火。
而周凡阳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哪有那么容易啊!”
“皇宫之中本就争斗不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能捞得着什么好?”
“没被饿死就不错了!”
“倒是霜儿您呀,长得越来越像母亲了。”
十年前,母亲不知为何惹得父皇大怒,一气之下被打入冷宫,不过一月的时间便郁郁而终。
哪怕母亲已死,父皇仍旧未曾息怒,更是想将已经被下狱的舅舅给问斩。
作为三皇子的周凡阳在卧龙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想求父皇饶恕舅舅,可仍旧未曾见上一面。
若非已经入了剑冢的妹妹带着剑仙归来,只怕舅舅问斩不说,周凡阳也会一并问罪。
至此,顾浩被关入大理寺,除了每日饭菜,任何人不得相见。
而惹得圣上不悦的三皇子,从那九天之上直坠深渊,太子之位沦为泡影,自身更是被软禁在宫中,十年未曾踏出过寝殿一步。
若非今年周凡阳需行及冠,一些老臣进言,他才得以离开皇宫。
似乎是看出了父皇的不喜,他也心甘情愿舍了即将封王的位置,只求换舅舅出狱。
十年间的心酸怎可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复之,兄妹两人相视而笑。
“哥,您快去见舅舅吧,他也应该很想您!”
“小妹还需尽快赶回书院呢!”
周若霜目光柔和的看着皇兄,轻声呢喃着。
而周凡阳也从暗哨那得知了此处发生了何事,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呆呆的站在原地,直到妹妹的身影消失,这才动身前行。
大雪已将重新铺垫的青石板掩盖,周凡阳低着头行走在夜路之上。
哪怕已到深夜,道路两旁依旧有不少人家点着烛火,里面有孩童的笑声徐徐传来。
周凡阳羡慕的看了眼穿出声响的那户人家,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小镇不大不小,走的又是小道,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来了到了乌镇的最中心。
抬眼看着半遮半掩的侧门,周凡阳压下心中激动,推门而出。
侧门传出嘎吱一声,引起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十几道人影的注意。
当那麻衫少年进入院中,十几道人同时跪在地上,用着仅他们能听到的声音低呼:
“参见殿下!”
声音不止,在小院中回荡。
周凡阳会心一笑,上前将这些人搀扶而起,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远处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走了过来,他低声喊了句:
“舅舅!”
来人正是顾浩,他虽没有周若霜那番女儿家的骄作,但眼神中还是应约闪过一丝泪光,神情有些激动。
“哈哈哈哈,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顾浩拍了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侄子,喃喃了两句,便将下人驱散,带着他来到书房之中。
此时书房内炭火早已架好,黄管事正沏着茶水,看见殿下到来,连忙停下了手中工作,深深鞠躬,轻声道:
“参见殿下!”
周凡阳对着这位依旧照料母家两代人的管事敬重的很,直接上前将其扶起,笑着打了声招呼。
等到黄管事恭敬的退出房间,顾浩这才轻声道:
“凡阳,暗探可有将信件传达?”
周凡阳点了点头,低头抚摸着茶杯,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信中曾提及,小镇中有一手眼通天的高人开办了一所书院,舅舅的意思是让自己入书院学习。
可这种高人,又如何会收自己这种庸人为徒?
修行不行,性格羸弱,更是有舅宝男这一不雅之称,甚至于都比不上普通的百姓。
“舅舅,真的要入书院嘛?”
“可不可以不去,反正那替身与在下形似七八,这些年来也习性也和在下相同。”
“除非国师特意查看,估摸着哪怕父皇都看不出真假。”
“不如您带着在下和霜儿….”
后面的话顾浩不用听,就知道这侄儿在想什么,直接抬手打断,将声音压到最低:
“不可,那先生之能世间无敌,难道你不想为你母亲报仇?”
“这十年里,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你母亲并非郁郁而终,而是被那老皇帝逼死的。”
“只有待在先生身边,我们才有翻身之日!”
“你也不想舅舅百年以后下去看见了你母亲,没有脸面吧!”
周凡阳一时哑言,用着愧疚的目光看着舅舅,心中回想起了母亲,自责与内疚占据了整个心头。
“你也无需担心,舅舅已经安排妥当了。”
“等到明日天明,你第一个去报名入书院,只要入了书院,一切都好说!”
“而且舅舅也在暗中留了些后手,等到结业之时,舅舅会送你一份大礼!”
顾浩讲茶水一饮而尽,目光看向一旁正摇曳不定的烛火,眼神中暗藏难以言说的心思。
周若阳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担忧的问道:
“舅舅,您说您留了后手,可那先生不是手眼通天吗?”
“若是让先生知道,那岂不是。”
话到这便停了下来,顾浩斜瞥了一眼,放声大笑:
“对啊,先生之能九天都不能及。”
“此等大能,你我所行之事,怎可逃的过其法眼?”
“但是先生不言也不阻,想来那便是默许了!”
讲的虽然有理,但周凡阳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忧,想开口再说上两句,却被舅舅赶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