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罪人艾文·特格特,在牢中自杀了。”骑士长巴里特走到丹身后,轻声道。
立在窗边的丹沉默了半晌,微微摆手,巴里特欠身行礼,轻手轻脚地离开。
躺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假寐的微生茉忽然感到身边压抑的气场,睁开一只眼睛瞄了瞄对她而言堪称庞然大物的男人。丹·伊尔斯利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周身却环绕着悲伤的感觉。微生茉歪着头,想到对方毕竟还是自己现在的”衣食父母“,便懒洋洋地站起来,用尾巴轻轻扫了扫丹的手指,权作安慰。
丹神情微动,他伸手抱起猫儿,靠坐在窗台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猫背。猫儿舒适地展开身体摊在他手上,微微仰头,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呼噜噜”的声音。
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娜娜,你还记得亚摩斯么?”他叹了口气,说道。
【亚摩斯?】微生茉耳朵颤了颤,被这个名字勾连起来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画面:穿着黑衣的棕发少年静静地站在街道上,仰头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仿佛蕴藏着无形的霜刀血剑,看人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什么死物,在他脚下,是无边无际蔓延的血色……
猫儿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把头埋进双爪之间。
“你连我都不记得,想来也是忘了其他人了。”丹对微生茉的动作一无所觉,继续声音低沉地说,“但是,我却想跟你说一说……哪怕你听不懂。”
【——因为只有你,不管我说什么,都会默默地倾听,不会猜测,不会怀疑,不会揣摩每一个停顿的含义,更不会泄露和背叛。】
微生茉似乎听到一个深沉的让人想要落泪的声音,她抬头迷惑地看了看丹的脸,被对方轻轻地挠了挠下巴。
“喵呜——”
“那时——你刚刚离开的时候,”提到当初的生离死别,丹的语气中仍然带有一丝隐痛,“我,亚摩斯,艾文,安德里,阿尔文,玛丽娜,还有蜜妮安,我们七个人一起逃离沃顿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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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沃顿科国的第一高手——黑龙骑士乌尔里克·布雷迪被微生茉斩杀,人们自然想不到做出这一“伟大功绩”的是那只总被丹·伊尔斯利抱在怀中的小猫,自然当成了他们身边有绝世高手在暗中守护。之后搜捕和追杀的力度骤减,加上玛丽娜家族的帮助、和一些其他朋友或明或暗的协助,他们九死一生,总算逃出了沃顿科。
沃顿科已经不能回去了,邻国蒙加——也就是丹的故国中,现在还挂着他的通缉令,自然也不能返回,处于两国之间的布亚诺只是一个弹瓦小国,自然也称不上安全。几人商量以后,决定北上逃往冰之国度马来撒。
马来撒距离沃顿科的边境足有上千公里,这个国家建立在终年不会融化的冰川之上,钻冰捕鱼作食,杀兽剥皮为衣,生活十分艰苦,因此马来撒人地身体都十分强壮,最矮的马来撒人都有两米多高,有着钢筋一样坚硬有力的臂膀,而他们推崇的勇士常常有四五米高,气力、速度、灵敏都远超常人。
但上天在给了马来撒人无与伦比的力量时,似乎也忘了再给他们的脑子里搭根弦。绝大部分马来撒人都是脑子里一根筋,思想单纯直接,崇尚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追求着至高无上的勇气和武力,对阴谋诡计不屑一顾。奇特的是他们也完全没有野心,虽然生存十分艰难、也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侵占内陆富饶的土地,一代一代,几百代几千代的马来撒人,都只在那片一望无际的冰川上生活。
生活条件优越的内陆人常常瞧不起马来撒人,认为他们粗鲁、野蛮、愚蠢、茹毛饮血,同时也畏惧着他们的强大,不敢轻犯;而马来撒人则认为内陆的“小矮子”都狡诈、虚伪、孱弱、谎话连篇又满肚子坏水,十分的厌恶内陆人。因此除了为了利益甘冒任何风险的商人,他们从不主动接触。
知道丹一行七人来到马来撒。
一开始,他们也受到了马来撒人的鄙薄和冷遇,但是在亚摩斯和安德烈打败了两个马来撒勇士、丹又使用草药治好了一次感染的数百人的感冒后,他们就变得十分受欢迎了。他们还给马来撒带来了被内陆人集体封锁了上千年的技术:冶铁、制衣、各种各样的工具制造、香料、草药、医术、魔法、武技……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抓住生存机遇的马来撒人迅速把握了这次机会——毕竟,他们只是单纯,并不是真的傻。
三年后,一场百年罕见的旱灾席卷了内陆的大部分国家;而与此同时,丹七人带着他们在马来撒拥有的势力——一支八千人的骑兵队伍出征内陆。经历了整整七年的战争,八千人的军队扩充至七十多万,沃顿科覆灭,蒙加覆灭,除了一些贫瘠的地区和偏远小国外,这块大陆上只剩下一个国家,一个声音。
在这漫长而充满血腥的七年中,蜜妮安再也不复当初的单纯,被敌对一方派来的间谍伤透了感情后,发誓再不爱上任何人,整个人都变得冰冷淡漠;安德鲁也不再莽撞地脑子里一根筋,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着极为细腻的心思;狡黠聪明的阿尔文遇事总喜欢在脑子里绕十七八个圈,没有人猜得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在战场获得过战神之名的玛丽娜双手受了重伤,再也拿不起刀剑,嫁给丹以后更是专注于内务和家庭,曾经火一般的女孩只剩下记忆里的一个残影;温柔善良的艾文为了一个女人叛变;而丹则登上了帝位,无形之中就跟其他人拉开了天堑一般的距离。
而变化最大的,则是亚摩斯。
这个少年,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一直站在他们身边;在他们都还青涩幼稚的时候会制定着一次又一次周密的逃亡计划;在他们害怕惶恐的时候永远冷静理智,仿佛不会在任何危险面前退缩;在他们为了亲手夺取别人生命而痛苦哭泣、彻夜不眠的时候,他已经悄悄处理了身后的追兵不知道多少次。
他们之间出现过很多次误解、分歧、争吵,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彼此的相伴会天荒地老,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的分别会出现的那样突兀而剧烈,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除了一手炮制出这一局面的亚摩斯。
千方百计地去追查教廷与帝国势不两立的根源,却总是受到各种各样的阻挠——不仅来自敌人,还有来自己方的;付出了成千上百的优秀的密探和士兵的性命,最后得到的线索,却都指向他们身边亲密的朋友——亚摩斯。
魔族少主。
一个在人类当中,只要有捕风捉影的一丝消息,就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名词,一个冠以这种称号的魔族,在人类中潜伏了十几年。利用帝国庞大的权势和帝王的信任,亚摩斯秘密进行着“打破封印、让魔族重返人界”的计划,被追查出真相、掌握了足够证据的安德烈和玛丽娜在最后一刻制止。
封印的一个节点:黑暗深渊上,安德烈和玛丽娜带领着一千多名士兵,亚摩斯被众人围在孤悬于空的一块岩石上,他麾下的魔族和其它力量已经被屠戮一空。
“为什么这么做?亚摩斯!”安德烈痛心疾首地叱问。在阿尔文做出亚摩斯是杀死教廷中数名红衣主教、挑拨其与帝国敌对的幕后黑手,最不愿意相信的是他;发现真相以后,最痛苦也是这个真情真性的男人。
穷途末路,亚摩斯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功败垂成的沮丧恼怒,他甚至还在微笑。慢慢地看了一圈众人,再看看远处渐渐接近的旌旗——那是帝王的骑军。他失笑,摇了摇头,才道:“我们……也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说罢,亚摩斯纵身跳下了黑暗深渊。
安德烈以为亚摩斯已死,既痛恨亚摩斯做出这许多事情造成无数牺牲,又痛恨自己过去没有早一点发现他的身份……然而那一刻,安德烈最恨的,是自己竟没有及时伸手拉住亚摩斯,友人的逝去让他觉得心都被掏空了一大块。
那一刻,身经百战、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伏在崖上痛哭失声。
……
然而数月后,一个距离帝都三百多公里的小村子里,村民发现了一个重伤垂死的女妖。教廷和帝国军队闻讯赶来,将这魔族带走,经盘问后,得知三个月前,魔族少主亚摩斯一统魔界,用血腥手段铲除了反对势力,女妖是其中一个势力的首领。她虽然反对亚摩斯的统治,但在面对人类时,却一边咳着血,一边桀桀怪笑,在临死前吐出最后的诅咒:“少主会替我复仇的……人类……人类!总有一天,魔王会带领吾等踏平你们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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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丹缓缓道:“人类和魔族,我和亚摩斯……我们之间的战争,终于要开始了。”
他看着目光尽头、楼宇屋舍深处最后一丝嫣红的夕照,某种渐渐有战意燃烧起来。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