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始终是繁华热闹的,永远不会因为住在里面的人回来而或是离开有丝毫的改变。这座浮华而又充满古韵的王都似乎永远遗世而独立,伫立在此冷峻的俯瞰一切。
萧芷素踏入建康城的土地时,一袭浅青色粗麻短装,乌黑青丝被同色粗布系成一个马尾。饱满白皙的额头,不画而黛的眉,一双灵气满溢的眼睛里带着点点暖色,玉柱般的鼻梁下红唇微勾。
两边沿街叫卖的小贩扯着嗓子顶着烈日喊得格外卖力。连绵不绝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房檐四角游龙静卧,犹如镇守一方的神兽,彰显着整个王都的气势。
萧芷素努力做了个深呼吸,想要将自己融入这里。前一世加上这一世,她在这个王都生活了许久,却从未好好感受过属于建康独有的气息。她混迹在行人之中,除却格外漂亮精致的长相有点引人注意,穿着打扮全然是贫寒少年的模样。
“救命啊!救命!公子,救救我,求求你救我!”
正在看周边商贩小玩意儿的萧芷素被少女急促带着哭腔的声音所吸引,放下手中的东西,朝人群簇拥内走去。
只见一模样极为秀美娟丽的女子半跪在地上扯着一素白纹墨竹缎袍男子的衣袖,那男子身形颀长挺拔,乌被冠起,右手握着一柄凉玉折扇。
萧芷素眸色一敛,问旁边一道看戏的男子,“这人是谁?”
旁边的男子瞥了她一眼,喜庆的圆脸,豆大小眼里带着鄙夷,似在嘲笑她的无知,然而声音却压低了些许,“这人你都不知道?不是本地人吧,这位是阮家公子阮七郎。这建康阮家啊可是百年士族名门!不过,阮七郎可不经常出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说到此处,那圆脸男子还故意卖了个关子,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你问我我就告诉你。萧芷素知道这样的人吃软不吃硬,于是又讨好地问了一句。
圆脸男子满意极了,故作神秘道,“我听说呀,是患了什么顽疾!”
“原来是个病秧子啊!”萧芷素摸着光滑下颌若有所思的嘀咕了句,而后又用肩头撞了撞圆脸男子的肩,歪头问道,“那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圆脸男子一脸嫌弃地看着萧芷素,但见她眉眼弯弯,笑颜舒朗,便也耐心回答,“这姑娘是秦淮河画舫里的沅陵姑娘,因弹琵琶堪称淮泠一绝而闻名于世家公子之间!女人嘛,一旦有了名声,哪会不被惦记?估摸着她是被哪家公子哥看上了,她不愿意便跑出来了呗!”
这边二人说得欢快,另一边也闹得热闹。沅陵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张俏脸仰着,满是希翼地看着阮默息。
阮默息抬起握着折扇的手,用袖摆掩唇压低了咳嗽声。缓了须臾,他才放下手拂掉沅陵紧拽着他衣袖的玉手,语气寡淡疏离,“姑娘,在下爱莫能助。”
沅陵颓然地跪坐在地上,茜色裙裾沾了大片泥土,面上亦如死灰般绝望。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无非就是议论她一风尘女子活该如此下场,还有不一样的声音在议论阮默息此人太过冷情,面对如此绝色女子竟也可以无动于衷。
当然,这样的声音是极少数的,虽然翩翩佳公子与名妓之间的风流韵事不少,但世家名门家教极严,那都是历经数百年传承下来的清高与冷傲。更别提如阮默息,在世家公子中都是让人仰望的佼佼者,如此惊才绝艳之人,又怎会与一个风尘女子扯上丝毫关系。
萧芷素怔然好半晌,并非是因为沅菱的事,而是阮七郎的声音让她太过熟悉,好似在哪听过。然突然而来的暴戾声打断她的回忆,抬眸挑眉,嘴角笑意更浓。
“公子!这贱蹄子在这儿!”几个护卫家丁样的男子拨开人群,毫无顾忌的在大街上叫嚣。
萧芷素在看到那些家丁身上的短装时杏眼一眯,一缕暗光划过,不动声色的朝后挪了挪,让圆脸男子挡住她大半个身子。
沅陵看到他们,原本就绝望的芙蓉面上忽然扯出凄凉的笑,她抬袖抹掉脸上的泪水,颤巍站起,虽脚步踉跄却有着一丝绝不屈服的高傲。
一个十三四岁的玉面少年从分散为两列的家丁中央走出。脚蹬云锦暗纹蓝缎靴,同色织锦袍子袖摆带着精致绣样,一双凤眼满是骄纵之色。走到沅陵面前,他瞥了眼依旧站在沅陵身前侧的阮默息,冷哼一声道,“阮家兄长想管闲事?”
阮默息抬眸,深邃如深井般望不见底的双眼带着薄淡的笑意,唇色单薄。他圈着手搁置唇边咳嗽了几声,嘶哑着略显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方才说了,爱莫能助。”
“算你识相!这贱人扫了本公子的兴致,本公子就不带回萧府了。不过……”小公子话语一顿,而后在唇角挽出一丝残虐的笑,“你们,把她这双手给废了,不能专司于本公子,本公子就要让她此生再也碰不得琵琶!”
“你废我一双手又如何?于你们贵族子弟而言,我们这些烟花女子就是区区玩物!你今日废我双手,他日我若一朝得势,便要毁了你整个萧家!”
“好泼辣的姑娘!阿璟,放眼整个大晋,敢说此言的,恐怕也就这一个女子了!”
看戏的百姓们一听这声音,便不约而同的纷纷退至两旁。萧芷素隐于袖中的手也在那一刻紧握,指甲嵌进肉中,也毫不蹙眉。
一双修长的手掀起轿帘,司马玘一袭青色勾银丝祥云纹长袍,嘴角带着笑意然眉眼却满是冷凝,明明是温润如玉的气质,偏偏生出几分不近人情之感。
萧芷素在触到他模样的刹那,喉间滚出一声痛吟,她慌乱地将视线转移,落在阮默息的身上。
从始至终,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带着遗世而独立的矜雅。他给萧芷素的只是一个棱角分明却格外柔和的侧顔,安宁而美好,虽如水月镜花般不可捉摸的泊凑疏离,却并没有不近人情。
而这个被唤作阿璟的小公子,就是萧芷妍的胞弟。薛氏自薛家嫡长女无故病逝后便被族谱记入嫡女之列,萧老太太见她育有一子一女,且身份与往前庶出大有不同,便也默默许可扶正的事,上一世这个时候薛氏已经被扶正,这一世,估摸着也就只差最后那一道程序罢了。
是以萧梓璟自小就被疼爱宠溺,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纵跋扈性格。
“王爷,你说这贱人这么不识好歹,我只废她一双手,是否太便宜了她?如此倒显得我太仁慈了?”
“仁慈?呵呵呵……好一个仁慈!你们萧家仗势欺人,迟早会有报应!”沅陵大笑着叫嚣着。
萧梓璟听了眼睛一瞪,旁边的家丁便一巴掌狠狠地搧在沅陵脸上!娇美的芙蓉面瞬间红肿,嘴角也带了血丝流下!
只是沅陵也是一个烈性的,抬着头死死地盯着萧梓璟,让这骄纵的小公子心里毛地后退了一步。
司马玘缓缓的出了轿子,走到萧梓璟身后时顺手用折扇抵住了他下意识后退的身子。一双狭长凤眸上下打量了沅陵一眼,淡淡道,“这女子出言不逊,确实该打。”
“那也轮不到你们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