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琬安没有去参加狩猎比赛，现在的她总觉得，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有意无意的嘲讽，就连她的贴身丫鬟可可都是这样。而且每次照镜子时，总感觉脸上还没洗干净，无论洗多少遍，抹多厚的胭脂，都掩盖不了。她在院子里呆着心情烦闷，出来学院里走走，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都是一个人到学院里偏僻的小地方，一个人苦闷着。炎无衣路过，看见她一人蹲在柳树下，朝着河里扔石子，从她的侧脸上隐隐可见她发黑的印堂。他走过去，亲切的和她打招呼。“这位弟子没穿正服，是门生吗？”

有人会在这里，这让千琬安有些意外，当她看见是院长时，脸倏然出现一抹绯红。晃眼间，千琬安看见炎无衣对着她的笑里面似乎也有一些厌恶的神色，她心里燃起的小撮惊喜的火苗犹如当面被泼了冷水，还没起势就被浇熄灭了。她冷声道：“见过院长。”

炎无衣自然是将她的这些神色变化不留痕迹的通通收入眼底，表面上依旧面色和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

“那就好，修炼路上保持纯洁心性，才能不会轻易的走火入魔。”

炎无衣提醒她，又向她提出邀请：“我打算到斋糕楼去买一些甜点送人，但我平时不是经常吃这些，你能与我一起帮我挑一些吗？”

千琬安虽然面对着炎无衣，却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来自院长的请求，也实在是不好拒绝，万一他要是对她不满意，把她赶下山去，那她岂不是更难见到她的萧哥哥了！余光里，炎无衣晴朗的笑容里的嘲讽也更甚了，真的好讨厌，她从小到大，都是被父王捧在掌心里长大的，有谁敢不给她好脸色？凭什么到这里要受这份气！见千琬安不情不愿的答应了，炎无衣带着她来到斋糕楼，这里的糕点都是出自名师之手，是炎无衣特意请来的。掌柜的在柜台前掐着一算，让人将准备好的装满糕点的食盒从里面提出来，刚放到桌上，炎无衣就进来了。掌柜抬手朝着炎无衣恭敬作揖：“院长。”

“掌柜的不必多礼。”

“东西都给您准备好了，一切都是按照您的标准做的。”

“那就好，姐姐她一定很满意的。”

千琬安在炎无衣身后忍不住插嘴道：“院长是去看望三长老吗？”

“对啊，三长老昨晚刚刚醒过来，你洛师兄又去参加狩猎比赛了，潜莳山上就住了他们两个，现在没人照顾她，我就去看看。”

三长老是院长的姐姐，名叫炎无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赋属性的缘故，她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又长了一副世间难得的美人皮，是苍和大陆上最出名的冰山美人。三长老有病，不能根治，常年在潜莳山沉眠，这病是从千年前开始的，开始时，她只是感觉有些嗜睡，没在意，后来每隔几天才醒一次，后来是几个月，到了现在，据说她上次醒来是在十年前，她已经睡了整整百年啦！也就是那时候她收了洛子辛做了直系弟子。仅隔十年又醒一次，也不知三长老是病情减缓了还是回光返照。“你能陪我一起去吗？三长老已经很久没人陪她说话了。”

对于炎无衣提出了请求，上次千琬安不敢拒绝，这次是不想拒绝，她从来没见过三长老，外面都传三长老长得如何漂亮，她早就想要去看看了。炎无衣一路有意无意的问了千琬安一些问题，千琬安有些答得很快，有些却是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个所以然。炎无衣淡然道：“吃了些苦头，确实是该收敛收敛了，你的天赋并不算好，而且你红尘心重，不适合继续修仙，明白我的意思吗？”

“院长……是想让我走？”

炎无衣摇摇头：“不是我赶你走，是你，还在贪恋红尘。”

“我就是想……就是想……想和萧哥哥……双修……”越说到后面，千琬安的声音也就越小了，到最后细如蚊呐，淹没在潜莳山的山间里。炎无衣温柔的望了一眼跟在他身后低着头，涨红了小脸的千琬安，浅浅的笑着，继续走。潜莳山上有一座别院，只有一对师徒居住。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入院中，就看见院子里的绿荫下，有一浅蓝广袖长裙的女子端坐在石桌旁，仰着头，痴痴的看着苍穹上灰色的云层。女子脸色淡然，不作任何表情，双眼出神，宛如魔怔一般。她的肤色，很白，是病态的白，她静静的坐在那里，遗世而独立，翩若惊鸿，华茂春松，凉风撩起她的发丝，若将要飞升的仙女，绰约朦胧。“姐姐，醒了。”

炎无衣跟炎无岚打招呼，这也顺便把陷入沉迷中的千琬安给叫醒。千琬安提着食盒，跟在炎无衣的身后朝炎无岚靠近，她向炎无岚浅浅鞠了一躬，道：“见过三长老。”

炎无岚不再望着天空，转而看向跟在炎无衣身后的女子。炎无衣招呼着：“把东西放到桌上吧。”

千琬安点头，放下食盒，向旁边退了几步。她的余光瞟向炎无岚，她冷冷的双眸，是浅浅的琉璃色，纯粹、圣洁，而又冰冷。那双眼睛看向千琬安时，有一种难抑的压迫感，高高在上，让千琬安不敢直视，不敢抬头。在千琬安看来，这其中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轻蔑。这让一直恃美而骄的她在如同神祇般存在的炎无岚面前，陡生自卑。“你过来。”

炎无岚朝她唤道，声音轻飘飘的，犹如深山中空灵的回响，缥缈而不可触碰。千琬安依言，向前靠近几步。“你的脸上怎么了？”

脸上？千琬安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脸，总不能直接说脸没洗干净吧？千琬安抿着唇，不知该怎么开口。炎无衣道：“说是让人在脸上画了只乌龟，但脸上的墨水总是洗不干净。不过在我看来，她的脸上什么也没有。”

千琬安不服，明明就是有，无论何时照镜子，脸上总有黑乎乎的一笔。“你过来，我看看。”

千琬安踌躇着，走向炎无岚的那几步走得无比艰难。“坐下吧。”

她依言坐下，索性闭上眼睛，看不见炎无岚那不屑的眼神，她心里也舒服些，可当她闭上眼时，炎无岚的那张倨傲的脸却在她心里挥之不去。“你脸上没有，但心上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千琬安依然闭着眼，她感觉有温热的气息拍打在她的脸上，夹杂着冰冷的清列香在她鼻翼下萦绕不散，很舒服。“你的脸上还留有那种恶心的味道。”

炎无岚冷冷的说着。千琬安骤然睁开双眼，炎无岚那张冰霜般的昳丽美颜距离自己很近，近到看不全她的整张脸。她被吓得从石凳上摔下来，屁股被摔得剧痛，像被摔成了四瓣一样。“姐姐，她还只是个孩子，你吓到她了。”

“不是我吓到了她，而是她被她自己的心魔吓到了。食心水，青殓墨，怕是还加上了困心砚，点唇笔。”

千琬安瞪大了眼睛：“这些是什么？”

炎无衣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以前用来刑罚的工具，现在已经封了。”

千琬安的脑袋“嗡”的炸开了，：“这……这……”炎无岚的的表情依旧不变：“你的脸上，是多久被画的？”

“上周。”

“你心思单纯，若是心中有其他杂念，怨恨嗔痴，怕是已经疯了。”

千琬安面露讶异，不敢相信。“起来坐着吧。”

炎无岚打开食盒，开始享用里面的糕点，千琬安坐回石凳上，炎无岚递上一块糕点，她谢过，接下后并没有吃。她的指头不安的在糕点上来回摩挲，满心不安。“你现在可有什么异样，或者你感觉周围的人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我感觉，所有人都不喜欢我，轻视我，就连……就连院长……和三长老，你们看我的眼神也是这样。”

“正常，这是你的所想。无衣，你到潜幽后山找那只食心兽，拔几片他身上的鳞片，磨成粉，我后院的池子里养了一只青殓蛙，你再去取那池子里的水，把磨成粉的鳞片混入其中。”

她抬头对千琬安接着道：“你每日洗脸时滴一滴到盆里，早晚一次，没了再到我这来取，需要洗一年，食心水和青殓墨的作用才会减轻。”

千琬安默默听着，点头。“只后再找个炼药师给你配些药，清除体内的残留物，就好了。”

千琬安起身，朝炎无岚作揖道谢：“多谢三长老。”

“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让人把水给你送去。”

千琬安依了院长的话，先离开了潜莳山。“食心兽和青殓蛙，这灵兽现在已经不多了，除了我们这里，还有其他地方有吗？”

炎无衣问。“就算有，应该也不会有人做，那本书已经被封印，怕是她回来了。”

炎无衣沉吟不语，两人各怀着心事，吃着糕点。“姐姐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老样子，这次也不知能醒多久。”

“我找来了薄雪歌，她是最近名噪一时的炼药师，等我把她的底细都查干净以后，我再让她过来给你医诊。”

炎无岚又开始抬头，望向遥不可及的苍穹，那里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吸引着炎无岚的目光。“我还不会死，在她没来见我前，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先死。”

“你已经等了她那么久了，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能治好你的。”

“可我就是靠着这份执念，才能一直撑到现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