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无论是伤了谁,都会有弑君之嫌。所以,禁军不再袖手旁观,立刻冲了上来抓住了王氏,当然,也有人控制住了老御史。皇上的表情很是尴尬,这种事情真的不好处理。他先叫来了御医给伤者处理流血的位置。幸好也不过是小伤口,止住血后就没事了。或许会留下疤,但老御史这个年纪了,又是个男人,也无所谓。不过,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说:“合离!我要合离!”
王氏虽被抓住,但禁军们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年纪也不小的诰命夫人,此时也失去了温婉形象,比泼妇还强悍几分,大吼大叫道:“合离,我要合离!”
场面一度失控。 两人吵得令人心烦意乱,皇上也忍不住一声怒吼,让禁军把两人分别关在大牢里冷静一下,朝堂上才恢复了平静。但这个影响很坏,大家都没有心情上朝议事了,也就草草地散了。皇上立刻派人找肖不修,让他回来处理一下。肖不修也很愕然,非常挠头。 “所以,他一路慢慢行进,也是在想怎么办?现在想出什么了?”
进城后,我钻出车厢,坐在车辕上,看肖小三如何驾驶马车,跟肖小五偷偷闲聊,其实也想给肖不修一个单独的时间休息一下。我总觉得他当着我的面,不肯闭目养神。因为我也总是吃吃喝喝,掀开窗帘吹风。 “你看大人的样子,也不见得想出什么办法了吧。”
肖小五偷偷地说,“这事情怎么弄?一边是诰命夫人,一边是老御史,中间的情敌又是自家的妹妹,也是够乱的。想这老御史一辈子的名声也毁的差不多了。”
“皇上怎么说?”
“皇上也不敢说什么,听说皇上把两人分别关起来之后,立刻就回去歇息了。压根就不想管,所以才让咱们大人回来救火。”
“咱们大人也管不了家务事啊?这明显超范围服务。”
我也叹了口气,“这么大岁数了,忍忍不就得了。或者,别做得太明显。怎么就闹得这么难看呢?”
我们悄悄聊天的时候,车厢里的肖不修咳嗽了一声,肖小五立刻就回身问:“大人!”
“先去禁军的大牢吧。”
肖不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这是要先去看看两位被关押的人。 “那我能去看看柴文进么?”
我赶紧问了一句。 “为何?”
肖不修问。 “就是想再去问问细节。”
“好。”
肖不修答应后,又没有声音了,想必真的是静默休息了吧。 距离禁军大牢还有一段距离,我和肖小五也没有说话,就是默默地看着晚霞映在天边的样子,还真的很美。此时的京城被黄昏笼罩,各家各户都忙着做饭,做工的人也都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情,享受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刻。小孩子们也在追逐嬉戏,享受这个年轻的无忧无虑的时光。我有点发呆,努力想回忆起自己童年时的样子,但一片空白。我所有的记忆都在尼姑庵里,那我很小的时候在哪里呢? 似乎有个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有个男人在喊我的名字,让我乖乖地吃饭饭,才可以出去玩。我很乖很听话,拿着小馒头吃得很香,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另外一盘里的酱牛肉,想吃又不敢吃…… “小七,醒醒,到了!”
肖小五拍了拍我,我忽然惊醒。不知道怎么依靠着车框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哦哦,我刚梦到吃酱牛肉,挺香的。”
“你不是猫变的,你是小猪变的。”
肖小五笑道,“赶紧下车,给大人让出位置来。”
“哦哦哦,马上马上。”
现在我上下马车也有了经验,自己就能跳下来了。然后在一边站好,等着玉树临风的肖不修大人下车。 肖不修出场的时候,总是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 我觉得以后我可以改名字叫肖盯盯,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优雅至极,令人忍不住赞美一下。虽然我也很想吐槽他的冷冰冰和恶狠狠,但是还是禁不住因为颜值而忽略太多东西。 肖不修径直进了禁军大牢,前面有人带路。我也紧紧跟着他往里走。幸好之前来过一次,大致路线还是知道的。见到岔路,我就直接右转去见柴文进。肖不修继续前行,到大牢里的天字号舒适间分别去见两位老人家。 柴文进看见我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急急地问我有什么新消息么?我大致跟他讲了一下别院大火,林二牛和张虎的事情,他一时哑然。摸着自己脸上长出的满脸胡茬,思索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忽然想起肖不修那张干净的脸,怎么连胡茬都没有?是因为太监没有胡茬,还是他自己清理干净了?那肖小五肖小三似乎也没有。嗯,是个问题,要观察一下。 “这么多人全都死了?”
柴文进一句话,把我从扩散跳脱的思维中拉了回来。 “嗯,焦黑,都分辨不出来。很多人在认尸,现场特别惨烈。”
“我只是在别院外面,没有进去……” “所以,你去的时候见过林二牛和张虎么?”
“我想,即便是见过,我也未必知道他们的姓名。因为实在是时间太短了,我也只注意到燕儿,并未顾及其他人和事。”
“给你开门的人是谁?有印象么?”
“不太记得了。”
柴文进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但是一无所获。 “或者说,你还记得当时的天气么?”
我只好随便启发他。 “前一晚下过一场大雨,道路很泥泞。我们的车还陷进过一次泥里,所以我记得我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还蹭了一身的泥。燕儿看到我如此落魄的样子,还找了一身衣服说给我换上,但我没要……哎,我怎么就拒绝了呢。”
“王燕儿当时穿的是什么?”
“就是遇害时的那身衣裙,我记得当时她可能是从花圃或者菜地急匆匆地出来,裙摆上全是泥,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所以,我还说要她少劳作,多休息,注意身体。”
“还有没有其他细节?比如她当时的表情如何?妆容如何?有没有戴什么首饰之类的?”
“还好吧,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没有化妆,就是在家最普通的样子。首饰的话……似乎也没有,好像是用了根木簪子在头上,其他的也没有了。木簪子是她亡母之物,她当做宝贝一样,每天都戴着。所以,应该是有这个吧。”
柴文进苦苦思索着细节,眼神有点空洞。 “行吧,你若想起什么,就找人给我带个话。”
我也觉得柴文进能想起这么多,已经挺不容易的。“肖大人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我还没什么头绪,但你也别着急。大不了最后我去劫个法场什么的,也会保你性命的。”
“那就不用了吧。你要是劫法场,咱两不是都要死。”
柴文进脸都垮了下来。 “那还不好?这样你依然做我的侍卫呀?”
我笑眯眯地回答他。“对了,以后你挣的钱是不是也归我呀?”
“那当然,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你多注意身体,等我接你出来哈。”
我转身看了眼一直跟着我的肖小三,“咱们走吧,去找肖大人,看看他怎么样了。”
肖小三在前面带路,否则我也真的找不到天字号的这两间牢房。虽然是紧紧挨在一起,不过是单独的房间,隔音效果也不错。房间内布置虽然简单,但也什么东西都有。比冷宫略略差了那么一点点,但也是有座椅板凳和床榻的。 我看到肖不修在老御史张文庆的牢房里站着,老御史坐在椅子上,依然气呼呼地说着什么。按照老御史的资历,肖不修能这么站着就已经很有脸面了。他的神态不卑不亢,状似倾听,实则也有点冷漠。 的确啊,家务事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听着也挺烦人的。 比如说,现在老御史又在抱怨他的妇人王氏太抠门了,碗都有了缺损,依然坚持要再用二十年,让他在宴请同僚的时候很没面子;房间里院子里堆了很多破烂和几乎不会再使用的家具,但王氏说之后劈柴生火的时候可以用,就坚持留了下来……老御史絮絮叨叨地讲着,我站在门外也恭敬地听着。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灯火中,老御史终于看到了我,“那个谁,给我倒杯热茶。”
“是是是。”
我赶紧答应着,已经有禁军狱卒小跑着去取了热水和品相还不错的绿茶。不过,他们是不敢进去,我只好硬着头皮,满脸微笑地走了进去。 “御史大人,咱们这茶今日只能八分热,倒是能够冲开,只是清香度不会太足。”
“你懂茶?”
老御史被我这句话成功转移了视线,不再破口大骂和絮絮叨叨,注意力转移到了品茶的事情上来。 “不是特别懂啦,就只知道好不好喝,全在于水的热度,不同的水温能够让茶出现不同的香气。”
我笑嘻嘻地给他泡茶。 “嗯,这倒是。八分热度也可以了,味道勉强可以喝。”
老御史看着我捡茶叶,冲泡。其实,拢共就一个茶叶罐,一壶热水,一个茶壶,一个茶杯。我尽量搞得优雅一点,装模作样一番。“手法还不错,有那么一点意思。跟谁学的?”
“哦,醉红楼的头牌歌姬牡丹姐。”
我发现我说这话的时候,边上的肖不修明显看了我一眼。 “你居然可以跟着她?老夫有时候去喝酒,都看不到呢。”
老御史终于从“我要合离”的情绪中转了出来,我也兴致勃勃地给他倒茶喝。 “略烫,您吹吹再喝。”
我的手轻巧,泡起茶来也好看。老御史品了品,表情更好看了一些。我才继续说道,“牡丹姐人美心善,之前我在醉红楼后巷睡着了,还是她把我叫醒,带我去醉红楼吃了顿好的。后来就收留我在她身边待了几天,也就学了一些茶道什么的。”
“苦孩子啊。”
“哦,也不是啦,是离家出走,没地方去了。”
我笑嘻嘻地说,“我和家里人吵架,一生气就出来了。想着要不要也学学人家喝花酒,结果喝了一口就晕了。幸好啊,牡丹姐发现了我,要不然冻死了都不知道。”
“牡丹还是好的,知书达理。”
老御史觉得茶的味道还不错,自己动手又倒了一杯。 “您看看,这要是让您夫人听到,八成又要吵架了吧……”我笑嘻嘻地捅着马蜂窝,肖不修轻咳了一声,似乎是要警告我。但我完全没搭理他,继续说:“全天下的女人都嫉妒啊,您以为牡丹姐不嫉妒么?她也可爱吃醋了。”
“牡丹也有心仪的人?”
这男人八卦起来,真的不分老幼。 “当然了,牡丹姐特别喜欢青城派的掌门人李玉田李大侠,每次他来的时候,牡丹姐都要去见见他。结果呢,海棠姐也喜欢李大侠,每次都跟牡丹姐抢着去唱歌抚琴,李大侠倒是谁都喜欢,不偏不倚。可牡丹姐总是不开心,生气死了。”
“李玉田到也算是一表人才,正门正派。似乎年纪也不大,尚未婚配。”
老御史盘算着,“但牡丹若是跟了此人,未必幸福。”
“为啥?”
“侠者,心怀天下,未必会沉溺儿女私情之中。牡丹看似大方温婉,但小女儿心态总是希望花好月圆之下的浪漫耳语。所以啊,她不如找个文人举子,才有这种小日子过。”
“不不不,牡丹姐可没想着嫁给李大侠,她觉得只要自己有钱,随便找个喜欢的就成。无论是李大侠,还是文人举子,她都不喜欢。”
“哦,果然牡丹不同。”
“您啊,还是不懂女人的心。”
我又笑嘻嘻地捅了一下马蜂窝。 老御史瞪了眼睛,“怎么不懂?老夫这把年纪了,什么不懂?”
“是是是,您懂得可多了。”
撒娇耍赖磨人精,反正仗着年纪小,我都可以装。“可是啊,牡丹姐说:爱一个人很容易的,但是要真的和这个人过一辈子,却是很困难的事情。因为脾气秉性都不尽相同,更因为地域和生长的环境不同而产生分歧。就说最简单的道理,牡丹姐喜欢吃甜的,李大侠喜欢吃辣的,两人吃饭都吃不到一起去,谈什么生活呢。那么真正过下去的,未必是因为有爱,还要有更多的东西作为支撑。”
我看了看老御史,他的表情若有所思。“所以说,这辈子,最终能够在一起生活的人,是不是才最应该珍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