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雪停下脚,怔怔的望着这座凄凉的院子好一会儿,正想走进去,突然听到一阵缠缠绵绵,凄凄凉凉的歌声在这如磐的夜色里荡漾开来。声音熟悉之极,分明就是她姊姊在唱。
“长夜更漏孤难眠,珠花旧钗磨痕白。懒照铜镜梳红颜,忍看青丝染白霜。风卷残花落清泉,流水无情哪堪追?空对明月独垂泪,对影唯见孑然身。玉颜凋零人已老,怎受狂风急雨骤?”最后一句“玉颜凋零人已老,怎受狂风急雨骤?”她反反复复唱了一遍又一遍,当真是令人听得柔肠寸断,鼻酸泪下。
夜飞雪痴痴地站在夜色里,听着这首断肠曲,看着那座黑森凄凉的院子,只觉得心如刀绞,她再也禁受不住,飞身跑了进去,边跑边叫着:“姊姊!姊姊!”
黑暗中,她看见她的姊姊夜无色正背对着她,在弹着她的那把梅花断七星琴。听得她的声音,姊姊浑身一颤,琴弦顿时断了,她颤危危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转身,伸出双手来,不可置信的轻叫道:“飞雪,是飞雪吗?真的是我的小飞雪吗?”
夜飞雪但觉眼中一热,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她飞奔上前,牢牢的将姊姊抱住。可是,为什么曾经丰腴的姊姊如今竟然会那么瘦,瘦到她的骨头竟能隔着衣衫铬痛也她。
夜飞雪悲恸之极,抱着夜无色啜泣不止,而夜无色亦是眼泪滚滚,反手将她紧紧搂进了怀里。许久,夜无色才呜咽着放开夜飞雪,颤抖着手仔仔细细地在夜飞雪脸上摸索着,悲切的重复着:“你是飞雪,真的是飞雪,是我的小飞雪!”
院外高挂着那盏风灯的灯光隔着破旧的窗子,流泻在内室里,织成了一张极阴冷极残酷的网,把夜飞雪眼前所看见的人、景都罩在里面,显得森黑而又可怖。她浑身发着抖,绝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竟会是她的姊姊,会是她那个曾经貌美如花,秀美绝伦的姊姊!
此时,这位昔日的夜家大小姐,如今的冷家少奶奶,看上去竟完全是病入膏肓的模样,曾经欺霜赛雪的皮肤已经变得干涩枯黄,更呈现出一种极可怕的病态的青灰色来。瘦削尖翘的下巴上是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疤痕,她的眼角眉端之处,亦有数块疤痕。
然,这算不了什么,最可怕的是夜无色那双曾经顾盼生姿的双眸,此刻完全失去了光采,它们看上去迷迷蒙蒙的,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烟。夜无色就象一朵刚刚才展开的鲜花,在残忍外力的摧残压迫下,以极可怕速度的枯萎了下去。
夜飞雪死死盯着夜无色的眼睛,全身的血液已然冻结成冰,就连声音都不受控制的发着颤:“姊姊,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夜无色冲她凄楚的一笑,说道:“瞎了。”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了姊姊如此悲切的说出这话来,夜飞雪的五脏六腑仍是痛得抽搐在了一起,满腹的话语皆咽在了喉咙之中,她怔怔的瞅着夜无色那双曾经似秋水一般的眼睛,眼中泪水直流。
听到她的轻泣声,夜无色那瘦削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幽柔悲凄的神色。她伸出那双由丰腴变得嶙峋、由纤细变得粗糙的双手,哆嗦着为夜飞雪擦拭着眼泪,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没事的,飞雪,乖,别哭!乖,快别哭了,我没事,真的没事!”
夜飞雪悲痛难抑,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一把抱住夜无色放声大哭了起来:“姊姊,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冷家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
爹娘没了,姊姊的眼睛瞎了,这可怕而又可悲的现实,将她的心都快要磨碎了。夜飞雪死命抱着自己的姊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内心那无比的悲痛和无比的愤懑,激得她指着沉墨一样的黑色天空嘶吼着责问道:“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你已经夺去了我们的爹娘,为什么还要把姊姊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们?”
夜无色亦双泪长流,她那双无神无光的眼里盛满了深深切切的悲痛和无奈,她轻轻抚摸着夜飞雪的长发,凄婉地说道:“傻妹子,怨不了老天爷,是……是我命苦!总之……是我命苦!”
夜飞雪直听得心如刀绞,拼尽全身的力气,方才压下心头那涛天的恨意,她咬着牙切着齿,向天发誓:“苍天在上,这该死的冷家把我姊姊折磨成这个样子,我一定要带姊姊离开这狼虎窝!我发誓,一定,一定!一定要带她离开冷家!”
正说着,突有微弱的灯光亮起,紧接着便听到有个极害怕紧张却又熟悉的女声问道:“谁?谁在哪儿?”
一阵温暖徒的涌上心头,夜飞雪缓缓的转过头,只见一个婢女,一手提灯一手举着根碗口粗的棍子,正往这边奔走过来。
夜飞雪轻叫道:“青蝉,是我!”那婢女怔了怔,手中的棍子和灯“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顿时,四寂一片黑暗。便在这黑暗中,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向飞雪,口中叫道:“二小姐!”
这青蝉原是夜无色的陪嫁丫环,想来夜无色落了难,她亦陪着自己的主子落了难。夜飞雪见她虽是清瘦,但总算未向她姊姊那样弄得到处是伤,一颗心算亦是放下心来。
看着曾经于她最亲的两个人一个悲苦一个苦悲,夜飞雪的心中但觉得一阵悲苦一阵愤恨一阵心疼一阵难过,嘴唇生生被她咬出血来,满嘴的血腥反而更激得她的心坚定起来。她伸出双手,用力搂住夜无色和青蝉两个,轻声却坚定无比的说道:“我夜飞雪再次向天发誓,我一定要救姊姊和青蝉逃出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虎窝!”
夜无色流着泪抬起头来,她那美丽的脸颊早已经消瘦得凹了进去,但抬头的模样,却更添了几分楚楚赢弱之姿,她抱着飞雪不断地说:“傻孩子,真是个痴儿,何苦为了我这么个废人发誓呢?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只要你幸福,姊姊这心里比什么都喜欢。”
而青蝉则是嘴唇发白,她双手死死的抱着飞雪,哭得额头都已经沁出了汗珠,搂着她的手臂却在不停地微微发抖,似乎害怕已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