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三、二、一。
倒数十秒的游戏结束了,第一个扑向谢尔登的孩子自然也成了第一个被拉上地面的孩子,当他在心里默念着最后一个数字‘一’的时候,因为对于未知的恐惧而紧紧闭上的双眸,触及到太阳照射在眼皮上的温润与光亮之时。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之所及就看见了把他拉上来的青年,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可是孩子兀一入目,所关注的并不是对方那出色的外貌。
而是他身上所属的执政厅的制服,太阳照射在制服上泛出的光泽显示出其珍贵的材质,铁甲上铭刻着他不认得的家徽。
——是与那个银发家伙一样制式的制服。
是地下那个金发之人被面前这个家伙欺骗了吗,孩子汗如雨下,骤缩的瞳孔显示出他震惊的神情。
他的手被对面的家伙用力地握在手心,双脚此时也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之上,但是因为看清楚了对方,从而下意识地连连退步。
退去的脚重新踩在崩口之处,身体在瞬间失去平衡,似乎就要跌回洞口,坠入水中,甚至砸到正在洞口之下的同伴。
理智回笼,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孩子的面容产生一丝愧疚。
千万不要伤害到自己的同伴,孩子只是这样想着。
可是他的表现却已经等待着接下来的悲剧,双目紧闭不愿意接受事实。
然而就在孩子即将跌下之时,他身上所绑着的绳又被另外一人所拽住,将其紧紧地拉去远离崩口的安全地方。
“喂!你没事吧。”耳熟的声音在他的面前响起。
孩子闻言轻轻地睁眼,确实看见了眼熟的人,“九十号?”
他略略转眸,看见拽紧自己的人是一个衣着简朴的青年,在青年的左侧站着另外一个眼熟的人,“八十九?”
他的声音多了一些不确定,“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手足无措地摸索自己的身体上下,“难道我也死了?”
芬贝亚拍走他的手,“你才没有死,我和八十九号也没有死。”
此时他的声音中带笑,眉眼弯弯昭示着他的好心情,“你也见到了哥哥吧,就是把我救下来的,这可不是什么虚假的梦境。”
“……我还是没有什么实感,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就证明噩梦已经醒过来了。”那孩子似是回应地笑了笑,可是在扫视四周环境的时候,眼中多了几分担忧,“他们,是在帮助我们吗?”
在被谢尔登凿开的洞口附近,身着执政厅制服的士兵手中都握着一根长绳,将地下的孩子一个一个地拉出。
“明明是他们把我们抓到这里来的,还杀害了我的亲人。”那孩子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
随着他们交谈的增多,时间在流逝,越来越多的孩子被拉了上来,站在芬贝亚的身周,他们大抵也是像这孩子一样的想法,面上有着同样的愤懑之情。
那样的愤懑之情,不是针对谢尔登的,而是针对着身上穿着同样制服的执政厅士兵。
就连躲在阿格瑞身后的八十九号面上也是这样的表情,只不过他掩饰得更深。
“不是这样的,拉曼纽尔执政长,还有汤长官,甚至是我不知道名字的士兵,对我都很好,他们是不一样的。”芬贝亚连忙解释道,他充满着急切,但是表露出感情却是真挚无比。
但是当芬贝亚声音一转,目中迸发出极具的憎恨,他的声音在数日的痛苦折磨中已经不复同龄人的清脆,而是充满着沙哑与低沉。
“杀害我们至亲的,将我们囚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的——是名为艾德利的叛徒。”
就在芬贝亚与同伴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时候,拉曼纽尔也没有摆执政长的架子,他将最后一根长绳握在手心,鞋底抵在崩开的洞口处,左手握住扎起的绳结作为稳固,右手朝洞口内拉上来的最后一个人递过去。
面容俊朗的脸上有些紧张,拉曼纽尔感觉自己的手心出了一些汗,“拉住我!”
六十号借助拉曼纽尔的手及时爬上堪堪站定,然而在还没站稳的瞬间就猛地转过身去,以担心的眼神望着幽深漆黑的洞口。
拉曼纽尔也朝洞口里望去,试图找到某个金发的身影,可是看到的却是在阳光之下泛着波光的水面。
里面已空无一人。
“冕下……呢?”拉曼纽尔怔愣。
“长官大人是在叫金发的哥哥吗,我……拜托他去找另外一个人,哥哥心软,同意了我荒谬的请求。”六十号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五十五号待在行刑室那么久了,也许让谢尔登去冒险但最后得到可能也只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她的心中还存有那么微末的一点期冀。
如果五十五号……他还活着呢。
在被二人所试图看见的地下,水位越来越高,虽然谢尔登不希望太阳的奇特力量让旁人所眼见。但是在空旷无人的地下,唯一一个旁人也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他干脆不加掩饰,手背的太阳印记发散着温润的光,离散的火焰围绕在他的身旁,逸散出极其可怖的高温,将四周涌来的水在还没来得及接触到他的衣料的时候就已经尽数烘干。
过于温暖的环境似乎唤起了五十五号的一丝神智,他在没有家破人亡的时候也曾经感受过这样的温暖,朦胧的意识让他发出一声梦呓。
“……父亲。”
这一声梦呓,让持续前进的谢尔登的脚步都顿了一顿,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张温柔脸庞翻涌而上。
但只是一秒,即使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见他现在的状态,谢尔登依然瞬间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那样平安而祥和的过去,永远也只能停留在他的记忆之中了,那不是他的选择,也不是他的未来。
因为,他答应过的——绝对不会再回头。
谢尔登打横抱着五十五号之中,抽手弹了一弹五十五号的额头,“你也要向前看,你的未来还是光明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谢尔登的力度,是因为五十五号听见了谢尔登的话,总而言之,在谢尔登刚刚说完的时候,五十五号那在昏睡之中依然蹙起的眉头悄然松开。
看见五十五号平静的睡颜,谢尔登掩不住心中的愉悦,嘴角弯起细微的弧度。
短靴踏在被火焰烘干的地面之上,发出轻微的踏声,然后再走一点点就可以走到他劈出的洞口之下。
然而就在此时,谢尔登与地面接触的双脚敏锐地察觉出了一点颤动的迹象。
是自己的问题吗……不,不是的。
——是地面在震动!
先前拉曼纽尔与他说起过的话乍现在谢尔登的耳畔。
‘格伦地区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土地方面的灾害,从有历史记载以来就是安稳且祥和的。’
在昨日逃走,而至今不知所终的艾德利,向来稳定的格伦地区突然爆发的震动,作为祭品而被幼子之死制成的血之砂……这正是和玛佩地区的黑鼠事件一样的灾祸。
电光火石之间。
真相在谢尔登的脑间划过,也正是艾德利将这些孩子留在地下空洞的目的,自己一定会去救这些孩子,那么艾德利就可以借此为杀死谢尔登的凶器。
——是地震!
“怎么回事。”
地面突然的震荡,让本就朝着洞口探头的拉曼纽尔猛地一踉跄,他差点一下栽入洞口之中,确实在即时之间调整了自己身体的平衡,顺势还扯住依然站在洞口边上的六十号。
细微的震动在倾刻之间消失,紧接着更大的震动眨眼而至。
震动带来的回荡声瞬间就吞没了拉曼纽尔喝出的声音。
本就荒废的废墟,在这样的震动之下连片连片的坍塌,迸发出不输于震动所带来的巨响。
拉曼纽尔扯住六十号在急剧的晃动之下堪堪没有摔倒,是他的大脑却还处于怔愣的状态。
而是被他扯住的六十号回握住拉曼纽尔的手,女孩在连续不断的巨响之中,发出自己平生最大的声音。
“跟我来。”
“轰隆隆——轰——”
一波又一波的震动接连不断。
居民自建的房屋坍塌,屹立在格伦地区百年之久的城墙崩开众多狭长的缝隙,广阔的地面宛若皱纹的长痕。
塌下的房屋碎屑砸出了血肉模糊,站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一个扶不稳从高大城墙之上跌下,有孩子在平坦的广场上玩耍,却是不料在突如其来的震荡之中,跌下深长的地缝之中再不见了踪影。
□□声,悲鸣声,哭喊声……也许是自己在震动之中的痛苦,也许是自己在霎时间死去的绝望,也许是目睹家人消失的折磨。
这些比震动带来的巨响还要持久而悠长地回荡在格伦的大地。
振动的幅度渐渐减缓,位于格伦地区中心城贫民窟的废墟之上的众人仍然心有余悸,幸而地下空洞的入口处仍算空旷,他们抓紧了入口旁的树木也算能在瞬间而过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十分之久的地动之中稳住身形。
“执政长!你没事吧。”有亲信在地动减缓的刹那就及时奔到拉曼纽尔的身边,急切而担忧。
拉曼纽尔将六十号护在怀中,闻言他轻轻松开了自己的怀抱,他摇头,“我没事。”
他脸上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情,显得沉稳而耐心,但是实际上他的大脑完全的空白一片,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迷茫空洞的眼神在四周扫视,却是看见之前那道被谢尔登劈开的洞口裂得更大,他当即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飞扑自洞口而去。
“谢尔登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