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夜色仍旧,群星闪耀。
等到皎洁而洁白的月亮升上了中天,格伦地区中心城监狱内的一座高塔正门大开,内里已经清空一片。无数曾经背叛拉曼纽尔而投靠艾德利的叛兵,在半夜的审判之中得到了应有的罪罚以及赦免。
被赦免的士兵大都是未来得及犯下严重的过错,他们之中也许是被自己的上级长官所蒙骗,或是不清楚艾德利做的事情,像阿蒙森那样得到了八十九号另类的惩罚的也只有他一人。
总而言之,这些分散的士兵加起来共有三百三十二人,因为其与拉曼纽尔的间隙已不再适合投身于拉曼纽尔的麾下,因此组编成了谢尔登的亲卫队,直接地隶属于谢尔登,供谢尔登所差遣。
汤作为表现良好之人,加之他的军衔也为士官,于是被提拔成了亲卫队队长。
但对于王之亲卫队的组建,拉曼纽尔显然很是担忧,“冕下,虽然他们得到了你的赦免,但是曾经背叛过的人,又怎么能成为你的亲卫呢,那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如果冕下你真的需要人手,我可以立即将隶属于我的那部分亲卫,埃尔伯家族的子弟调派,供冕下差遣,也可以临时召集格伦地区的青壮年参军。”
拉曼纽尔的确不忍心让那些尚未犯下滔天罪孽的叛兵赴死。但是同时,他也无法再信任那些叛兵,就如同谢尔登所想的那样。
谢尔登在地图上翻找着合适搭帐篷以供避难之人临时居住的广阔地方,他一边说着:“怀有异心的人没有被我收编,立在我麾下的都是我精心挑选过的属下,如果是由你亲卫拨出的人未必会服我。”
说着,谢尔登在地图上圈划出了几个地方,“地动没有彻底停止,你就想要在民众家中将他们的青壮年收拢,那样实在是太过苛刻了。”
他又将自己圈画的地方在剩下的地图上重新绘出,递给了拉曼纽尔,“放心吧,他们会抓住最后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的。”
谢尔登将最后一份地图资料递给汤,“汤,你说对吧。”
汤双手接过,在被谢尔登问到之后唇部却是摩擦了一下,紧接着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可我的确是有希望活下去的想法,但更多的是因为家中继承权的关系,既然艾德利能给到我的冕下也能给我,那我为什么还要去给艾德利卖命呢。”
拉曼纽尔还想说什么,但是被谢尔登一个手势阻止,“好了,拉曼纽尔,关于这一点,就是用时间去证明吧。”
“是。”拉曼纽尔低下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如实地向谢尔登汇报,“城墙的破损已经让人去修补了,士兵因为地动的伤亡人数也经清点过了。”
“家中拥有土地及财产的富户,在地动停止之后也已在自行救治。”拉曼纽尔说。
“照这样推断,受灾情况最严重的就是格伦地区的贫民窟了。”谢尔登接下了拉曼纽尔未说完的话。
“的确。”拉曼纽尔应声道,他的声音中听起来有些羞愧,“虽然我觉得贫民窟里边生活的只不过是贫穷一点的民众,但普通的士兵被派去了街道上工作,而我的亲卫队也不愿意前往贫民窟。”
谢尔登浅笑,半是感叹地说着,“贵族的骄傲啊。”
没等拉曼纽尔想出回应的话,谢尔登当即站起,“既然执政厅士兵不愿意的话,就让我来负责贫民窟的工作吧,说不定还能找到艾德利的线索。”
拉曼纽尔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即是深夜,皎洁而明亮的月被弗来的乌云所遮蔽,连月似乎也不想见到大地上的景象。
若是平常,街道上会有三三两两不愿意睡觉的孩子跑出来玩耍,年长者会悠闲地扇着风坐在屋前乘凉,灯火通明的夜市也是逛街的不二选择。
但这一切,都被今早的一场地动而打破了,此时温馨的木屋破碎,用以遮风避雨的木梁砸落,成为被压者的梦魇。
寻常的街道还好,从白昼起的时候就有士兵接二连三将木梁合力抬起,慢而有序地将民众从废墟之中救出。
但是在贫民窟,这个租金低廉而混乱的地界,却好似是被人遗忘、被人抛弃一般。
贫民窟的房子本就没有那般的结实,此时更像是大区域连片的废墟。
进入贫民窟的街道口,那块经历风吹雨打数十年依然巍然而立的木牌此时却被地动所折断,孤零零的一截断木插在地里,上半部分却不翼而飞。
谢尔登走在最前,他在今早来过贫民窟一次,此时拐过街道口再次进入到贫民窟之中,眼前的景象却是深深刻入蓝色瞳孔的最深处。
残肢断臂,木屑横飞,沙尘漫天,流出的血汇成了涓涓细流,耳边能听到尚未死去之人的呻|吟。
谢尔登垂下的手缓缓握紧,指甲与护甲上的冰冷铁片接触。
他告诉自己,这里只是格伦之地的一角,还有更多的地方像这里一样,他必须冷静。
……但是,自己当初是不是应该不去理会勒诺,当机立断地杀死艾德利呢。
不,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怀疑自己的决定。
“太好了。”身侧之人的惊呼唤醒了谢尔登的沉思,因为熟知贫民窟地形又接受了谢尔登招揽的阿格瑞眼见这样的景象心生欢喜,他的身上穿着了士兵的制服与铁甲,与其他贫民窟出身的人成为了亲卫队的一列小组。八壹中文網
阿格瑞当然不是因为血流成河的惨况而高兴,他看到的更多是建筑坍塌的贫民窟,自幼的生长的地方毁灭,他却是没有半点的不舍。
“这样一来,‘贫民窟’这种东西就不会再出现了吧。”
阿格瑞深知贫民窟内的丑恶,也痛恨自己被人鄙夷的出身。
阿格瑞的同伴耐不住出声,“阿格瑞,我觉得你猜错了。”
他瘪了瘪嘴,“这些建筑塌了就塌了,但是贫民窟绝对不会塌,贫民还是会存在的,不然怎么能显示贵族老爷们的尊贵呢,不过——”那都不是他们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他说到一半,看见了谢尔登望来的眼神,声音戛然而止。
“不要闲聊,救人要紧。”只是谢尔登普普通通的一瞥,就让方才出声驳斥阿格瑞的人噤声。
那人心有余悸地低下头,听从各组长的吩咐划分营救的区域,却是在列队离去的瞬间又听到了一句话。
“贫民窟不会重建,‘贫民’也会就此消失。”
此话宛若清风拂过,却伴有余韵地回荡在那人的耳畔,那人的瞳孔骤缩,跟随着声音的传出而抬起自己的头望去,看见的是谢尔登那张姣好面容上对他挂起的微笑。
汤跟随着谢尔登的左右,阿格瑞负责带路,再身后是阿蒙森领着他所归属的小组。
又是一处街道的拐角,阿格瑞站在显然倒塌了的大型院落前止了步,他声音低沉,又像是陷入了个人的回忆一样飘渺。
“这里是一间孤儿院,用来收养窟中被人抛弃的孩子。”
闷闷的哭声自层层横木所掩埋的地下传来。
贝特的眼见尽是昏黑的一片,他的呼吸间吸入的全是浑浊的气体,他持续不断敲击着压在自己上方的木头,原先快速的敲击也变得缓慢而断断续续。
“咳咳!”贝特猛烈地咳嗽一声,臂间棍棒所击出的伤痕深入骨髓,他饥肠辘辘的小腹传来咕叽的响声。
“不就是一天没吃东西吗……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就这么饿吗。”
声音细微,他自言自语地对着自己的肚子说话,想要给多点坚持的动力。
然而事与愿违,咕叽声不断从腹中传出,空气中的碎屑尘土愈发的多。
贝特抱紧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却是扒拉住自己上方的木头。
反正……自己只不过是贱命一条,就算是死去了,也不会有人为自己流一滴眼泪。
无尽的黑暗吞没了贝特的所有意识。
士兵们已经开始清理最上层的横木,谢尔登也不例外地上前抬起自己能抬起的木头,阿格瑞站在谢尔登的附近工作着,但是嘴上仍旧说出自己追忆起的过往。
“虽然旁的人都说这里的院长是大好人,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阿格瑞心中愤懑,借助上涌的怒气将手上的横木一把抱起掷出。
“院长收留那些孩子只不过是让他们跑到贫民窟外乞讨,若是不幸遇见了恶人,还会因此受棍棒之刑,而千辛万苦乞讨来的钱还要上交给院长,达不到标准还会克扣食粮。”
“这样的孤儿院,塌了最好!”
谢尔登耐心地静静听着阿格瑞的话,手里的动作不停,若是遇见了碎裂的铁片,还会用小规模的火焰将其烧穿——但是无法采用巨焰,因为必须保证下方埋藏之人的安全。
黑色的发被铁片割断,自谢尔登抬起横木转移开,那被割断的黑发就飘起在谢尔登的眼前。
蓝色的瞳流荡着火把的红光。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