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烟散尽,阿蒙森在白烟乍起的时候就心生不妙,雷霆骤下的声音将他身下的马匹惊狂,骏马马背一甩,手腕的关节位置被猛地一撞,他再握不住先前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里的缰绳,兀地跌下马匹,在草地上翻滚了好几个圈。
手臂在草地上一刮,狭长的血痕就出现在阿蒙森的臂上。
他下意识地用手臂一撑,翻滚间的脚步一蹬,他翻身站在草地之上,慌乱的眼神扫视到的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捂住受伤的部分朝四面八方喊,“谢尔登冕下!”
“谢尔登冕下!”
阿蒙森看不见谢尔登,同时也看不见本应该跟在他们身后的军队,他的脚步向后退了几下,眼睛痛苦地眯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等!
阿蒙森眼睛眯起,其间上下眼皮却是露出了细微的缝隙,可以让他看见身边的景象,只见围绕在他身周浓郁的白烟渐渐消散,他能看见的范围更加清晰,地面上长势茂盛的青草也同时随风起伏。
阿蒙森兀地抬头,就看见自己站在除草过后的沙地之上,在他身前是束着高高金发的谢尔登。
他猛然转身,看见的是严阵以待的执政厅士兵。
再视察四周,因为谢尔登一行人乍然到来而目露震惊与错愕的黑衣叛兵手足无措,他们的手按在兵器上随时准备进攻,但是由于他们的最高长官艾德利的遭遇,他们只是蓄势待发。八壹中文網
艾德利的心腹一开始就立在艾德利富有兴致布置的桌椅后,他认得勒诺是己方合作的伙伴,因此才没有掺和到艾德利与勒诺的交流甚至是交锋之中。
只不过,心腹看见艾德利的现状,垂下的手握紧拳,却是在下一刻骤然松开,只是暴起的青筋与指关节处的泛白都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想怎么做……放开艾德利长官!”
断裂成两半的拐杖散落在短靴两侧,拐杖顶端的深蓝宝石沾上被葡萄酒浸湿的湿润泥土,蒙尘而不再光亮。
谢尔登腰间长剑出鞘,直指向上抬头的艾德利的面门。
他发出一声轻笑,另一只手松了松颈下的领口,“我说,缴械者——不杀。”
阿蒙森发现了自己身处的处境时,没有将心中的惊慌表现出来,略微颤抖的手指被他掩在身后。
在听到谢尔登的话的刹那间,颤抖的五指骤然紧握,抽出腰间长刀发出干脆利落的唰啦声,雪白的刃面竖起直指蓝天,灿烂的阳光打在刃面之上反射浮光凌厉。
“冕下说,缴械者不杀!”
仿佛是平静的湖面被扔下沉重的巨石,震开滔天巨浪,泛起波澜万千。
跟在阿蒙森身后的谢尔登一方的士兵眼见,模仿阿蒙森的样子同时举起自己手中的利刃。
“缴械者不杀!”
“缴械!”
“不杀!”
菲茨帕特王都山山脚,北部联军军营的大将之帐。
哈米什将身体的重心重新移回了后方,自己靠在椅背上,双手摊开,“只是大概吗?”
用于示意的细棍被谢尔登捏在五指间把玩,远方传来的记忆通过相同的灵魂同时汇入进这具身体的大脑,仿佛自己如今把玩着细棍的手好似还握着那稍动之间就可以夺人性命的长剑。
“现在,就不是大概了。”谢尔登抬眸。
哈米什将自己摊开的手收拢,“西恩阁下有何高见。”
谢尔登竖起一根食指,“我会出现在加拉赫的面前,先杀他,那么失去实际上领导人的王都军自然溃不成军。”
勒诺的锚点,是谢尔登杀死艾德利的同时会将谢尔登传送到加拉赫的面前,但是身为王的谢尔登是谢尔登,化身为西恩的谢尔登也同样是谢尔登。
只要利用勒诺的锚点,两具化身都可以跨越万千山河、跨越重兵严严,使用双倍的力量击杀加拉赫。
“可是王都的城墙都有重兵把守,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哈米什自幼长在王都,对王都军的运作十分熟悉,王都军的运行尽数是依靠主脑操控的每一道命令。
这可以使主脑绝对控制王都军,但也同时剥去了王都军的自主权,如果加拉赫一死,王都军确实不成气候。
于是,哈米什才提出了这项刺杀计划最致命的缺点,“你是大将,如果你有什么差池,北部联军这边的士气会陷入低迷。”
“不过,除了这办法之外没有其他能让联军损失到最低的办法,不是吗。”谢尔登反问。
“至于领兵这一边,”谢尔登手持细棍轻敲桌面,发出清脆之音,一直隐在军帐之中的覆甲之人听见这个声音缓缓现出了身形。
谢尔登向覆甲者的方向微笑,“盖文,这个就拜托你了。”
“不会令你失望的,西恩。”
格伦之地。
两军的对垒与交锋只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未等太久就已尘埃落地。
黑衣的叛兵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就连带着被艾德利一直珍藏着的红砂也似献宝一样呈到谢尔登的面前。
宛若铁锈一般的鲜血味道飘散在空气之中,流出的血液渗入青青草地,暴露在阳光下的红砂闪烁着诡谲的光亮,仿佛存活着的生命一样呼吸着空气之中随处可见的血腥。
“艾德利,你失败了。”谢尔登暂时收回了指出的剑,有力的小腿携带巨力猛地将艾德利踢翻。
“呼……”
艾德利仰躺在地上,被踹的位置传来火辣的疼痛,让他的一呼一吸之间都似乎能闻到淤血的味道。
“我没有输……我不能输……啊……”艾德利忍着疼,眼神呆滞而无神,勒诺对他说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耳畔。
他想要成为格伦之地的隐之王,但前提是必须得到加拉赫·巴布的支持,拥有强健而凶猛的军队。
艾德利侧目,他可以看见苍茫草原上倒下的叛兵尸体,自然还有一部分是双手举起被刀枪所指的降兵。
远在千里之外的加拉赫也自顾不暇。
“哈哈……我没有输,我不会输……”艾德利陷入了自欺欺人的幻梦之中。
谢尔登的眼睛盯着地上的艾德利,一刻也不曾松弛,收起的长剑晃动,一边稍稍歪头对身边的人说:“阿蒙森。”
“是,冕下,我在。”阿蒙森听见谢尔登的呼唤,再往谢尔登的方向凑近了一点。
“等下你去把红砂用火烧干净了,一点也不能留。”谢尔登有用余光瞥见过那仿佛拥有着生命的红砂,那是夹杂着怨念与仇恨生长的灾厄之物。
“是。”
就在阿蒙森点头应是,就在他即将走离谢尔登的那一瞬间,他的右手被用力地拍打了一下,阿蒙森条件反射一般将自己被打的手收拢回胸前。
“冕下?”为什么要打他。
阿蒙森的右手手背被狠打过,在眨眼之后就彻底变红。
“要用右手点火。”谢尔登没有多加解释,反而又嘱咐了一句。
他眸光流转,视线在阿蒙森的右手手背上一扫而过,只有谢尔登自己能见到在那拍红的掌背上升起的星星火光。
那是借用给别人的太阳之力,当然也是一次性的点火所用——普通的火焰根本不能彻底净化用邪法制造出的红砂。
“是。”
阿蒙森捂住自己的掌背。
“对了,等一下你见到什么都不要慌乱。”谢尔登叫住了欲走的阿蒙森,“替我转告拉曼纽尔,‘我们会再见的’。”
“再见?”
谢尔登没有再回应阿蒙森的疑问,敛下的目光落在艾德利的身上,收起的长剑缓缓移动着其的方位。
最终,落在艾德利的脖颈上,锐利的剑尖将其戳出了一个细小的血洞。
“艾德利,你知道拉曼纽尔之前是多么信任你吗。”谢尔登能察觉出西恩那边还没有完全的准备好,现在还不是前往加拉赫面前的最佳时机。
于是,谢尔登也不在乎是否与艾德利虚与委蛇多一会儿。
“哦?那个埃尔伯家族的大少爷啊。”艾德利毫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长剑所戳,随意转着头让洞口扩地更大。
“我想……”艾德利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走到了末路,只不过是出于他的自尊心还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高。
“拉曼纽尔·埃尔伯,那个从出生开始就锦衣玉食的贵族一定不知道,他所心心念念十年的……那个拼了命将他救出贫民窟的人。”
艾德利吐露出一直掩埋着心灵深处的秘密,他的内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仿佛可以将所有人都牢牢握在手心之中掌控。
“那个人,有着一头灰尘都盖不住的银发……当然,我也有,但我不是那个人。”
“救出拉曼纽尔的那个家伙早就被我杀死了!哈哈哈啊哈哈……”
“艾德利……你!”
在另一侧,快马加鞭堪堪赶来的拉曼纽尔早就被汗虽浸湿衣物,整个人就像是从湖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满是不敢置信,脸上已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你杀死了他……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吗。”
拉曼纽尔虽然一直牢记与‘艾德利’的初次见面,但是十年内的朝夕相处出来的感情也并不作伪。
但如今,视若兄弟的艾德利一开始就杀死了自己感激的救命恩人,先前那个要和他说‘你想要取缔贫民窟?那让我来帮你吧,我们一起去打造新世界。’的人从最初就被艾德利杀死了。
是十来年的兄弟啊。
被背叛的痛苦也远远不及现在所有情感掺杂在拉曼纽尔心中的苦痛,仿佛是心脏都在被绞碎。
“你还不懂吗?大少爷。”艾德利眼含嘲讽,“我接近你只不过是想得到名利与地位,没有真正把你当兄弟啊,拉曼纽尔·埃尔伯。”
谢尔登站在地上,站直在艾德利的面前就好像是居高临下的睥睨,他望着艾德利的南北姿态,耳中能听见艾德利吐出的话。
心中只觉滑稽。
“所以,艾德利你现在有什么名利地位呢。”
长剑持稳,蓝眸无情。
“败兵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