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倩倩回屋睡下之后,心里还在为刚才两个兄弟隐瞒她凑钱的事情而耿耿于怀——
她已把小九当成自己亲弟弟那样待,怎么可能对他念书的事儿置身事外,不管不顾呢!
只是她虽然撂下了话把这件事全然包揽在自己身上,第二天醒来,又觉得有些苦恼。
教书先生的学费不是一笔小开销,自己手头又没什么赚钱的门路,该怎么凑这笔钱呢?
她也想过再重操旧业,回去坟墓边上多守个几夜。但一打听,这活儿已经被别人给揽走了。管事儿的劝说她歇息一阵,说这活儿损阴德,久做不可,还是与人换上一轮班之后再说吧。
换一轮班中间又得是隔了十多人,可小九的学费已经等不及了。丁倩倩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好去找别的门路。
她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圈,苦闷了一上午,待下午的时候回了一趟院子,从自己里屋里面取了点东西,就离家了。柳阳泽正好与她在门口撞上,打量她一眼,问:“去哪儿?”
丁倩倩:“我去一趟镇子上,晚饭就不用等我吃了。”
说完就走了。只留下柳阳泽有点郁闷地站在原地,摸了半天头发,都想不出她究竟有什么急事非要在这个时候去一趟镇子里。
丁倩倩到了镇子,第一件事就是转悠着找当铺。
路上几番打听,终于辗转找到了。她一踏进门,正在里面拨算盘的掌柜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神色很淡,压根不热情。
丁倩倩还是生平头一遭进当铺,这种只在古装剧里见过的铺面陈设对她而言全然陌生:一踏进门里面就是个大柜子,柜子前有坚硬的金属栏杆,一根根直穿入柜面,与外界环境全然隔绝。根根金属杆子的后面,掌柜的神色恬淡,左手一个烟斗,右手拨弄着算盘,底下还压着账簿,后面的几个伙计在忙进忙出,不知是搬运着什么东西。
丁倩倩走过去,站在柜面之前,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掌柜的注意自己。
但掌柜的继续拨弄着算盘,专注认真的模样,依然未抬头。
丁倩倩复又咳嗽了一声,这下掌柜终于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丁倩倩头一遭来当铺,心里有点怯场,也不知道这一行的有没有什么规矩,该怎么举止表现谈吐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可以随随便便欺负的新人,不能随随便便压价——
但事实证明,丁倩倩实在是想太多了。
掌柜隔着厚重的老花镜片,上下打量了一眼丁倩倩,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不屑还是冷漠。
他虽然客气地问了句客人要做什么买卖,实则只是扫了一眼就已经把眼前的人拎得清清楚楚。
鞋底带泥泞,说明是从山路跋涉而来,应该住得极其偏远,总之不是这镇子上的人。看她满头大汗未喝上一口水,想来在镇子中也无亲戚朋友,更没有可投靠落脚的地方。
想到这里,再一瞥丁倩倩身上破旧的衣物,掌柜心里哂笑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客人要典当什么?”
没想到丁倩倩拿出了一包比她身上穿的衣服更加破旧的衣物,竟对掌柜开口:“典当旧衣服,行么?能当多少钱?”
一时,场面上一片沉默。
就连后面听闻了这段对话的正在搬运东西的伙计也忍不住扭头过来,对丁倩倩投以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掌柜的斟酌了一下,比较客气地开口:“客人……”
他的语气颇有为难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后面的深意等待丁倩倩自行挖掘。
可丁倩倩用不舍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这包衣物露出来的灰扑扑打过补丁的一角,仿佛看的是金织雨花锦、双喜留仙裙,目光里全是菱锦绸衫与杭绸锦袍的倒影,满目的不舍、满目的留恋,像是要将稀世好宝贝全部都葬送了的疼痛。
“掌柜,若不是遇着了一些急事,手头比较紧,我是断然不会把它们给抵押出去的。”
顿了一下,丁倩倩又补充:“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还会将它们赎回来的,望掌柜悉心保管,千万别弄丢了物件。”
一时间,场面又是一片难言的沉默。
掌柜上下打量着丁倩倩,似乎想判断她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虽然只是个店铺的主管,但这家“百顺合”可是坊间赫赫有名的大招牌啊——
幕后股东是当地颇有财力的王家,近些年涉及布料、赌场、药阁生意,光是“百顺合”这个招牌就有分店若干家。镇子里的人都是听过名气的。
他这个大掌柜,平日里也是与不少贵人打过交道,接手过奇珍异宝无数,鉴宝的眼神也练得刁钻了。
可他却还是头一遭敢这样大摇大摆走进来,典当一堆破旧布料的。
背后的几个伙计面露不快,彼此间都交换了一个眼神。
倘若丁倩倩可以解读出这些眼神,那么此刻她接收到的信息应该是——
“这种破布,路边随手丢给乞丐都未必有人要吧!”
“如今的乞丐都穿得极好了。”
“她这是拿我们大掌柜开涮吗?不如一通乱棍,轰出去罢了。”
掌柜的也终于开口,委婉表示了这一堆旧衣服,他们不收。
没想到丁倩倩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不收?为什么不收?你们这里不是当铺吗?既然典当,为什么还不收当物?”
丁倩倩前世淘过不少国外奢侈品包包,其中一大半后来也是在网上二手转卖掉了。在她看来,衣物、用品之间的转手,再正常不过。
掌柜的不耐烦了:“抱歉,客人,咱们这儿也有自己的规矩。”
丁倩倩依然赖在前台不肯走。
“那你们不收衣服,还收别的什么么?”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脚上穿的这一双鞋子,毫无任何预兆地,竟就把鞋子脱了下来!
掌柜的脸色微变,来不及阻止,就见丁倩倩已经坦荡荡地把两只臭鞋摆在了高高的台面之上。
大理石柜台反射着锃锃亮光,衬得这双鞋更加了无生气、看不出形状,仿佛一堆即将等待入土的灰尘。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盯着这双沾满泥泞、像是从上一辈传到下一辈的布鞋,脸色都有点变了。
掌柜的把手里的账簿啪的一下合上!
这一次,他是真的有点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