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新桐回到沈宅时,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傅云深与她一道在巷口处下了车,沈新桐转过身,与傅云深道:“还请司令留步,我这就回去了。”
傅云深微微颔首,却没有动一下身子,而是与她道了句:“我看着你进去。”
沈新桐闻言,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垂下眼帘,向着家里走去,巷子幽深而长,透过车灯,傅云深一直看着沈新桐进了沈家的大门,男人方才回过头,进了汽车。
沈新桐的身子隐在房檐下,听着傅云深的汽车开走后,她方才轻轻松了口气。
她也不曾敲门,只从房檐下探出身子,缓缓地在门槛下坐了下来,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将她脸庞上的肌肤衬的宛如透明一般剔透,她默默坐了片刻,终是用胳膊环住了自己的身子,将脸庞埋在了自己怀里。
蓦然,有一道清晰的脚步声向着她慢慢走来。
沈新桐微微一怔,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就见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向着自己越走越近,他的脸庞逆着光,让人看不起他的容貌,可即便如此,沈新桐刚看到他的影子,就晓得了他是谁。
沈新桐慢慢站起了身子,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子,直到他走近,她看着他清隽俊朗的面容,终是唤了一声:“纪鹏哥?”说完,沈新桐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又是轻声道了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云深才刚走,他便在这里出现,沈新桐几乎不敢去想,他若被傅云深的人发觉,又该如何?
“新桐。”纪鹏看着少女的眼睛,月色下,他的眉目分明,满是青年人独有的清朗之气,他似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只低声道了句:“你要嫁给傅云深?”
沈新桐心里一怔,很快便想到,傅云深要迎娶自己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北平,即便纪鹏平日里要东躲西藏,可也能知晓这件事。
她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
纪鹏见状,只挥起一拳,向着沈家的院墙上狠狠砸了下去,只将一个拳头都是砸的鲜血淋漓。
“纪鹏哥?”沈新桐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叫,她慌忙上前握住了他的胳膊,看着他的手指在往外流血,当下便是将自己的手帕取出,覆在纪鹏的手指上。
“是我。”纪鹏眼底有一股凄凉之色闪过,他的唇角噙着两分苍凉的笑意,道:“是我害了沈伯伯和新林,又害了你。”
沈新桐摇了摇头,她的鼻子酸涩的厉害,不论因为谁造成如今的局面,她与傅云深的婚事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既如此,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已是于事无补。
“也害了我自己。”纪鹏又是吐出了一句话来,这句话刚说完,沈新桐的心便是一震,不等她察觉纪鹏话中的深意,纪鹏已是握住了她的双肩,他的眼底有狂热之色闪过,不知是怎样的一种冲动,让他与沈新桐开口言了句:“新桐,跟我走吧,咱们连夜离开江北,我再不去做什么劳什子的革命党,我只想要你!”
沈新桐眸心大动,纪鹏的这一番话,似乎让她呆住了,也惊住了,她怔怔的纪鹏,不等她说话,纪鹏又是说了下去:“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新桐,和我走吧!”
纪鹏的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希冀与殷切,他原本是那样温和儒雅的一个人,可在此时却如同变了一个人般,而他的这一番表白,每一个字都是落在了沈新桐的心坎上,天知道,她曾经有多么期盼能从他的嘴巴里听到这些话,天知道,她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曾梦见过这般的场景,可此时,她看着纪鹏的眼睛,她的眼泪涌上了眼眶,她没有说话,却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见她摇头,纪鹏眼底的狂热之色慢慢褪去了,他的手无力的从沈新桐的双肩滑下,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
“你不愿意,跟我走?”纪鹏抬起眼睛,向着她问道。
”我若走了,我爹爹,我哥哥,他们该怎么办?傅云深又怎么会饶过他们?”沈新桐的声音很轻,便是这样一句话,只让纪鹏眼底最后一抹光熄灭了,他的脸色苍白,闭了闭眼睛,颔首道:“是啊,我竟然忘了,一听说傅云深要娶你,我就什么都忘了。”
那最后一句,却是蕴着无尽的苦涩。
沈新桐几乎不忍去听,她强忍着泪,和纪鹏道了句:“纪鹏哥,往后,你多多保重,千万,不要再像今日这般莽撞了。”
说完,沈新桐没有再去看纪鹏一眼,她转过身子,推开自家的院门走了进去,接着就听“咣当”一声响,院门已是让她在里面关死。
纪鹏默默地在沈家的门口站着,他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直到一个黑影向着他走近,他却也仍是毫无知觉。
“你疯了!你明知道沈新桐是傅云深的未婚妻,你还敢来这里!若被傅云深的人发现,你哪里还有命在!”来人压低了声音,只一把扣住了纪鹏的身子,将他带到了阴影处,厉声开口道。
纪鹏双目无神,满是空洞,听着那人的话,却不过是一记惨笑:“没命又能如何,我现在,巴不得傅云深能抓住我。”
“没出息!”来人听着这一句,眼睛中便有愤怒划过,只对着纪鹏道:“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也值得你这般计较?”
许是这一句话激怒了纪鹏,纪鹏蓦然从方才的失魂落魄中收回心神,他一把扣住那人的衣襟,将他的身子抵在了墙壁上。
“你要做什么?”那人皱起眉头,对着纪鹏喝道。
“李明生,当日我在沈家养伤,是你突然来找我,说是组织上有要事,让我与你一道离开了沈家,可我刚走不久,傅云深便带人赶了过来,你一早便知道傅云深要来,是不是?”纪鹏眸光凶狠,每一个字都透着无边的怒意。
“是又如何?我若不说是组织有事,你又岂能跟我走?”李明生毫不示弱,只迎上纪鹏的眼睛,道:“我若不将你匡走,只怕傅云深刚来,你就会跳出来保住沈家父子,纪鹏,咱们是干大事的人,又岂能有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纪鹏一记冷笑,双目仿佛能喷出火来,“在我重伤的时候,是沈家人收留了我,救了我的性命,如今,沈家父子皆因为我而坐牢,而我却只能袖手旁观!”
“纪鹏,”李明生的声音严肃起来,他盯着纪鹏的眼睛,只道:“你若为了道义,大可去向傅云深自首,但我要告诉你,即便你去自首,傅云深也不会放过沈家父子。另外,你不要忘了,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更是组织的,咱们无数个同志的命都担在你肩上,你若被捕了,死的绝不止你一个,自己心里也明白。”
听着李明生的话,纪鹏的眼瞳中有一股难言的痛楚划过,他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放开了李明生,李明生趁机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他向着沈家的宅院看了一眼,与纪鹏道:“看着咱们共事的份上,我再劝你一句,你再不要动带着沈小姐私奔的心思,你若当真带走了她,先不说傅云深不会饶过你,就连组织上的同志,也容不下你。”
清晨。
沈新桐下了楼,就见母亲已是起来了,正在堂屋中坐着。
“娘。”沈新桐轻声喊了一句,向着母亲走去。
“桐儿,”沈母看见女儿,眼角透着慈爱,只温声道:“娘在厨房里煮着粥,给你盛一碗?”
沈新桐摇了摇头,她在母亲身边坐下,说了句:“娘,我不饿。”
沈母握住了女儿的手,打量着女儿柔美的面颊,却是言道:“和娘说说,昨日里,傅司令带着你去了哪里?”
听母亲这般说起,沈新桐的心就是一跳,她的脸庞有些发烫,只向着母亲看去,就见沈母的眼瞳中满是温和与怜爱,倒与之前的惶惶不可终日有着天壤之别。
“娘,您,怎么突然这样问我?”沈新桐有些不解。
“娘这两天想通了,只要他是真心对你,就算他是江北司令,也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他对你好。”沈母说着,从一旁的桌子上取来了一封名帖,与女儿道:“你瞧,他将余家夫妇也都请了过来,可见,他是将你放在了心上的,还有之前的那些聘礼,桐儿,娘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般大的场面,他,是不想委屈了你。”
沈新桐从母亲手里接过拜名帖,就见上面写着余家夫妇的名字,上面写着拜访的日期,不偏不倚,正是今天。
“娘,这拜名帖哪来的?”沈新桐问。
“是余家的人昨天送来的,还说,余司长和余夫人今日会来咱们家拜访,充作你的媒人。”
“媒人?”沈新桐听着母亲的话,便是怔在了那里。
“是啊,虽然如今已经是民国了,可要结婚,总该讲究三媒六聘,媒妁之言的。”沈母徐徐开口,说完,眼底竟浮起几分欣慰之色,似是对傅云深的安排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