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军医的话,何副官等人虽已有心理准备,可仍是觉得十分惋惜,更不消说傅云深,几乎无人敢去看他的神色。
“司令,您和夫人都还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军医心下也是一阵怅然,只低声道。
傅云深没有说话,他的脸色铁青,眼睑处微微跳动着,他一直都没有说什么,直到军医复又进了屋子,他也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整个人宛如一座雕像般,令人心生寒意。
他向着卧室看去,就见里面人影憧憧,军医和护士仍是在忙碌着,他看了许久,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外下着细雨。
十月的秋雨,已是带了刻骨的凉意。
傅云深从外面回来,刚踏上走廊,就见两个丫鬟守在卧室门口,见到他顿时行下礼去,喊道:“司令。”
“夫人今天怎样?”傅云深道。
闻言,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大着胆子,与傅云深道:“夫人很用心的在养身子,我们送去的饭菜,还有军医开的药,夫人全都吃完了,但是……”说到这,那丫鬟顿了顿,才又是开口:“月红姐方才进屋时,看见夫人在偷偷地哭,看见月红姐进去,她又赶忙把眼泪擦去了。”
傅云深闻言,心下便是一沉,只道了句:“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是。”两个丫鬟说着,离开了走廊。
傅云深在门口踌躇片刻,方才走了进去。
他的脚步轻缓,进了屋,就见沈新桐正坐在窗前出神,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睡裙,外面则是披着一件绒线长衫,虚虚的笼在她的身上,衬着她的身形更是纤瘦了下去。
他看在眼里,只上前从身后轻轻的抱住了她的身子,揽她入怀。
沈新桐微微一怔,方才收回了心神,她没有回头,苍白的脸颊上只浮起了一丝十分微弱的微笑,和他轻声说了句:“你回来了。”
傅云深低低的“嗯”了一声,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红着,显是如那些丫鬟所说,她又悄悄哭过。
傅云深心中一阵涩然,他握住了她的手,与她道:“桐儿,你若难过,别憋在心里。”
沈新桐听着他这话,却是摇了摇头,和他吐出了几个字:“我没有难过。”
傅云深端详着她的脸颊,自从小产后,她只在知道孩子没了时当着自己的面哭过一次,而这一个月来,她都是安安静静的,许是不愿他担心,每日里的饭菜,以及那些药汤,她都是按时吃,按时饮,起初,他也的确是欣慰的,可时日一长,他却是宁愿她能跟自己哭,跟自己闹,跟自己耍性子,也不要这样将所有的一切都闷在心里。
“桐儿,比起孩子,我更在乎的是你。”傅云深看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是清晰有力,“我可以一辈子不要孩子,但我不能没有你。”
沈新桐听着他的话,她的眼瞳微微一闪,似有水光蕴在其中,她看着面前的丈夫,和他道:“何副官他们在会议室等你,你……”
“你是在赶我走?”傅云深打断了她的话,自从没了孩子,他能明显的察觉到,沈新桐越来越不想面对自己。
沈新桐的眼睛湿润了,她看着傅云深的眼睛,终是和他颤着声音说了句:“云深,我没脸见你。”
“桐儿?”傅云深眸心一震,他看着沈新桐转过身,她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轻声道:“你越是对我好,我越没脸见你。”
沈新桐的声音很小,这一句刚说完,眼泪便是落了下来,她摇了摇头,嘴巴里只说着:“我不该出去,是我没保护好他……”
“是这孩子和咱们没缘分,不是你的错。”傅云深抚上她的面容,为她拭去了腮边的泪珠。
“是我的错。”沈新桐眸心微颤,道:“如果我能躲开,如果我能躲过去……他现在,还会好端端的待在我的肚子里。”
沈新桐说着,只觉一颗心犹如万箭攒心般,疼到了极点,一想起那个孩子,那个融合着她与傅云深血脉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心痛与自责便如同一把匕首,将她的心划的七零八落。而每当她看见傅云深,他分明一个字也不曾埋怨过自己,可她的愧疚却仍是将她紧紧地包裹着,几乎要令人窒息。
“桐儿,”傅云深捧着她的脸,令她看向自己,他的眸子乌黑而深邃,只看着她的眼睛,与她道:“你看着我,你听我说。”
沈新桐的身子颤抖着,她的眼眶含着泪,看着丈夫与自己道:“我们回北平,再也不回来,答应我,就当这个孩子从没来过,忘了他。”
沈新桐的眼泪轻柔的在眼眶中打着转,她明白丈夫的心意,可那样一个曾与她血脉相融的孩子,她又怎能说忘就忘记?
“就当是为了我,桐儿,为了我。”傅云深握紧了她的手,他看着她消瘦的身子,只觉心若针扎,他的眸心深敛,其中漾着的,是深不见底的怜惜。
沈新桐的眼泪终是从眼眶中滑落了下来,她将身子埋在丈夫的怀里,只不停地与他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傅云深的眼底微红,他抱紧了她的身子,抚着她的发顶,和她低沉着声音道了句:“不怪你。”
沈新桐抱紧了他的身子,似是要将这段日子所有的泪水全都倾泻而出,也将所有的悲伤,懊悔,自责,愧疚与痛苦,统统倾泻而出。
北平。
李公馆。
“小姐今天怎么样?”李正平走到卧室门口,看着守在外面的嬷嬷,低声问道。
“回老爷的话,小姐方才醒了,还喝了一小碗米汤,这会儿怕又是睡去了。”嬷嬷恭声回道。
李正平一个手势,命她退下,自己则是缓缓走进了屋,就见李远清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她的脸色蜡黄,重伤下,几乎被折磨的失去了人形,回想起一个月前,李正平仍是心有余悸,李远清在北阳发生了意外,伺候她的丫鬟不小心,只让她连车带人的从滑坡上摔了下来,不仅撞到了傅云深的夫人,自己也是当场被撞晕了过去,当时的情形十分凶险,北阳的医疗条件落后,压根无法救治,李正平得知了消息,连夜派人将她接回了北平,在洋人的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才算是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而那个惹下了滔天巨祸的丫鬟,当天便是投水自尽了,李正平每逢想来,都是暗恨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