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头等包厢中,纪鹏安置好行李,向着沈新桐的包厢走去,刚进屋就见她坐在沙发上,正吃力的弯下腰,想要换下鞋子。
纪鹏看着,眸心便是一动,只大步向着沈新桐走去,低声道:“别动,我来。”
沈新桐看见他蹲在自己面前,他的手势轻柔,为自己脱下了鞋子,换上了一双软底拖鞋。
“纪鹏哥,你别这样。”沈新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既是赧然又是酸楚,她想要收回脚,纪鹏却是坚持,为她换好拖鞋后才松开,他向着她看去,声音温和:“你现在不好弯腰的,当心压着孩子。”
沈新桐心底十分难受,她微微垂着目光,轻声吐出了一句:“纪鹏哥,我不值得你这样。”
纪鹏仍是蹲在那里,闻言便是道了句:“别说傻话。”
恰在此时,门口有侍者敲门的声音响起,纪鹏听着动静,便是起身去将门打开,就见是列车上的侍者,按着纪鹏的吩咐送来了牛乳。
纪鹏将牛奶接过,与侍者道谢并给了小费,待侍者离开,纪鹏将牛奶端到了沈新桐面前,与她道:“将这牛奶喝了,好好歇息。”
沈新桐看着那一杯牛奶,她并不喜欢喝的。
“喝吧,对小家伙好。”纪鹏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是微微一笑道。
沈新桐闻言,许是他的微笑感染了她,她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肚子,终是点了点头,她将牛奶接过,慢慢饮下,纪鹏见状,黑眸中便有欣慰之色划过。
列车缓缓驶出了金陵,向着上海的方向行去。
月台上,男子的身影高大挺拔,他身着军装,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不远处站满了侍从,一个个皆是站的如同钉子一般,却无一人敢上前说个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何副官终是按奈不住,走在傅云深身后开口道:“司令,再不叫停,夫人的火车就要离开金陵了。”
傅云深闻言,却只是微微摇头,他的目光向着那辆火车看去,目送着它越走越远。
“司令……”何副官不解,又是道了一句,“夫人如今,可是和那纪鹏在一起啊!”
“我已经娶了顾远霜,我还有什么资格去管她和谁在一起。”傅云深声音低沉,一语言毕,眼底却有一丝苦笑一闪而过。八壹中文網
“司令!”何副官大惊,这些日子,他是亲眼见着傅云深是如何的煎熬,自从沈新桐失去下落后,他几乎就不曾睡过一个整觉,而如今,他们好容易追到了沈新桐的下落,可傅云深却是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他竟不曾去叫停火车!
“纪鹏是真心待她的人,欠她的,我只有来世再偿。”傅云深看着火车越来越远,最终只余下一个模糊的黑点,他开了口,黑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愧疚与痛楚。
“司令,您这样又是何苦。”何副官叹了口气,忍不住道:“您大可以追回夫人。”
“追回了又能怎样。”傅云深淡淡开口,眉宇间却是一片深切的自嘲之色,“顾远霜是我娶的,孩子是我不要的,我将她追回来,是让她没名没分的跟着我,还是要她带着孩子守上一辈子?”
何副官听了傅云深的这番话,念起即将到来的大战,顿时沉默了下去。
傅云深说完,便是闭了闭眸子,他的声音恢复了沉静,又是吩咐道:“让人悄悄跟着他们,一旦有李正平的人想要对纪鹏不利,即刻解决。”
“是,司令。”何副官应道。
傅云深最后向着列车离去的方向看去,但见铁路绵长,望不到尽头,连同他的心,也是一道空了下去。
夜间。
沈新桐沉沉睡着,睡至半夜,小腿处又是一阵剧痛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她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微弱的呻吟,纪鹏则是和衣躺在外间的沙发上,听到动静便是冲进了屋子,见沈新桐如此,纪鹏心下了然,只上前握住她的小腿,问了句:“又疼了吗?”
沈新桐点了点头,纪鹏见状不再多声,只微微用力为她揉捏着小腿,缓解着她的不适,待疼意褪去,纪鹏将她的小腿放进被子,与她道:“等到了上海,我去给你买些钙素宝,要按时吃。”
“钙素宝?”沈新桐轻声念着这几个字。
纪鹏颔首,“是补钙用的,你眼下怀着孩子,多补些钙,腿就不疼了。”
沈新桐听着纪鹏的话,眸心便是向着他看去,和他道:“纪鹏哥,多谢你。”
“你和孩子好端端的,就算是谢了我了。”纪鹏微微笑了,一语言毕,他为沈新桐将被子掖好,与之温声道:“好了,睡吧。”
沈新桐答应着,刚要躺下,却是轻轻“啊”了一声。
纪鹏听着声音,顿时道:“怎么了?”
沈新桐向着他看去,和他道:“孩子在踢我。”
“孩子在踢你?”纪鹏的眼眸落在沈新桐的肚子上,他伸出手,略微有些迟疑的放在了沈新桐的肚子上,果然如沈新桐所说,他的手刚放上,腹中的孩子便是用力地踢了他一脚,纪鹏眸心一震,继而便是笑了,“是,他在动,在你肚子里就这样顽皮,他一定很健康。”
沈新桐倚在那里,看着纪鹏唇角的微笑,她的眸心有瞬间的恍惚,眼前的男人却好似慢慢的变了样子,变成了傅云深,变成了孩子的父亲。
见沈新桐怔怔的看着自己,纪鹏轻声喊着她的名字,“新桐?新桐?”
直到他喊了两声,沈新桐才回过神来,她的心猛地一跳,眼前的男子又是恢复了纪鹏的面容。
“我没事,纪鹏哥,我想睡了。”沈新桐垂下目光,心中只一阵阵的酸涩。
看着她如此,纪鹏心知她定是又想起了傅云深,他的心下微微黯然,他什么也没说,只安顿着沈新桐躺下,而后离开了她的屋子。
黑暗中,沈新桐并未睡着,她睁着一双眼睛,不知过去多久,她侧过身,终于有泪水落了下来。
顾公馆。
仆妇们进进出出,为顾远霜收拾着行李。
顾远霜则是倚着栏杆,一双清亮的眸子却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只恹恹的向着花园里看去。
“小姐,您怎么了?不开心了?”芝兰端着果盘走进,见顾远霜如此,便是微笑道。
“他一早就坐专机去了东北,我哪里开心的起来。”顾远霜小声道。
“原来小姐是在担心傅司令,”芝兰笑着,将果盘放在了茶几上,自己则是在顾远霜身边蹲下身子,温声道:“日本人卷土重来,傅司令不得不尽快回到前线,所以才没有带上小姐的,何况,专列已经安排好了,等咱们收拾好东西,您随时就能去东北找傅司令。”
听着芝兰的话,顾远霜却是不以为然,她的眼圈微红,道:“说的好听,什么飞机不安全,让我坐专列,其实我都明白,他压根就不想带上我,若是换了沈新桐,你瞧瞧他会不会带她上飞机。”
“小姐,话可不能这样说,您这样总是将沈新桐挂在嘴上,不论对您,还是对司令,那都是一根刺儿,有您这样提醒着,就算司令想把她忘了,他也忘不掉啊。”芝兰有些无奈,安抚着顾远霜。
“我不管,我知道他心里还有她,既然这样忘不掉她,那他守着沈新桐过日子好了,他干嘛要娶我?”顾远霜说起来,只觉得满腹委屈,眼泪便是忍不住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又想要我们家的兵力,又这样不冷不淡的对我,他傅云深凭什么?”
芝兰瞧着顾远霜的泪,只觉得心疼极了,忙不迭迟的为她将那些泪水拭去,她念着顾远霜的话,心里只是叹息,道:“小姐,事已至此,您嫁都嫁了,如今您才是正正经经的傅夫人,等着这次咱们到了东北,您好好儿和傅司令处处,这说不准儿,傅司令对沈新桐的心就淡了,他慢慢就能发现小姐的好了。”
顾远霜听着芝兰的话,心里还是难受的,她抽噎着,却终是点了点头。
上海。
纪鹏身着深色西服,衬着身形越发笔挺,他的怀里扶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那女子周身上下皆是笼在一条薄绒昭君氅中,只露出了一张雪白的秀脸,她眉眼如画,气质温婉,似是顾着腹中的胎儿,每一步都是走的十分小心。
月台上人影憧憧,纪鹏扶着沈新桐离开了车站,上了一辆汽车。
那汽车一路疾驰,终是在一栋小楼前停了下来。
“一路上也累了,咱们先在这里歇息两天,等船一到,咱们就走。”纪鹏扶着沈新桐在客厅里坐下,与她轻声开口。
沈新桐一听见那一个“走”字,心里便是蓦然一紧,她的眼睫微微颤着,她什么也没说,只与纪鹏点了点头。
纪鹏安顿好她,便是向着餐厅走去,沈新桐看着男子的背影,那一声呼喊却是不由自主的从嘴巴里溢了出来:“纪鹏哥……”
“怎么?”纪鹏停下了步子,向着她看去。
沈新桐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在迎上纪鹏眸心的刹那,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坐在那,终是与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了句:“没什么。”
纪鹏便是微微笑了,道:“你先等一会儿,我去煮些东西,犒劳犒劳你肚子里的小家伙。”
纪鹏说完,便是进了餐厅,沈新桐坐在沙发上,看着男人的背影,念起他这一路上的种种照顾,却是觉得如坐针毡,她向着窗外看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就这样走了,可念起纪鹏,心中便是一阵羞愧,她低下头,只觉一颗心纠结到了极点。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却仍然惦记着傅云深,仍然……不想离开中国,不想离开脚下的这片他誓死捍卫的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