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行辕。
顾远霜一宿未曾合眼,只守在傅云深身边,待芝兰端着热水走进,就见顾远霜的眼下蕴着一层乌青之色,就连那张脸蛋也是清瘦了许多,脸庞的轮廓倒显得越发娇小。
“小姐,这里我来守着,您去歇一歇吧。”芝兰瞧着不忍,只将热水搁下,与顾远霜轻声道。
顾远霜摇了摇头,她拧了一把汗巾子,只十分仔细为傅云深擦拭着身子,她的手势轻柔,仿似担心会弄疼了男人一般。
芝兰在一旁瞧着,心中便生出无限感慨,顾远霜出身尊贵,自幼便让人服侍着过日子,她哪里懂得服侍人?可这一次傅云深伤重,所有贴身的事儿却全都是她在做,别说那些护士,就连芝兰想要插手,顾远霜也是不愿的。
顾远霜握住傅云深的手,将他的手指也是一一擦了一把,待芝兰将汗巾子拿走,顾远霜的眼眸又一次落在傅云深身上,只怔怔的瞧着,那副样子,倒生怕傅云深随时不见了似的。
“芝兰。”顾远霜小声开口。
“是的小姐,我在这。”芝兰轻声应道。
“他昨晚说话了,”顾远霜转过眸子,向着她看去。
“司令说话了?”芝兰微微一惊,“司令说了什么?”
“他在喊桐儿。”顾远霜眼底有水光闪过,就那样和芝兰开口。
“小姐……”芝兰一阵心酸,只不知该说什么。
“芝兰,我都答应他了,”顾远霜仍然握着傅云深的手,和芝兰一字字的道:“只要他能醒来,我愿意把他还给沈新桐,芝兰,我真的愿意。”
芝兰听着顾远霜的话,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她半蹲下身子,和顾远霜道:“小姐,您这份心思,傅司令实在不该辜负您的,若是让少帅知道了,他该多心疼啊……”
顾远霜摇了摇头,她看着傅云深青白的脸色,看着他身上那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的声音带着几许的呜咽,道:“我谁也不会说,就连哥哥,我也不会说。”
江南。
沈新桐睡至半夜,却突然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眸子,艰难的从床上坐起身子,她披上衣裳,点燃了床头的烛灯,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色隐隐的发白,额角则是沁着一层细汗。
她做了噩梦。
她梦见傅云深在前线受了重伤,不论她如何呼唤,他却仍是一动不动,她焦急到了极点,也害怕到了极点,她的泪水一颗颗的打在他的脸颊上,他终于从昏睡中终是动了动手指,睁开了眼睛。
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刚欲答应,却觉身子一轻,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轻轻的喘着气,只下了床想要为自己倒一杯水,她的脑袋里晕沉沉的,只觉那肚子格外的沉,她走到桌前,许是心神不稳,竟不慎被板凳绊住了脚,她的身子沉甸甸的向着地上倒去,落地的瞬间,沈新桐伸出胳膊紧紧的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就听“咣当”一声,她已是与板凳一块倒在了地上。
沈新桐脸色煞白,她慌张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嘴巴里只呢喃道:“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小心……”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子却仍是向着地上倒去,她不知该唤谁,四下里都是安静极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倚着墙,内心只希冀着孩子没事,她歇息了片刻,并不曾察觉到腹痛,她刚微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她便感到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两腿间涌了下来。
“不,不要……”她的眼泪滚了下来,她知道她的孩子才七个多月,还远不到生产的时候。
“余妈妈,余妈妈……”沈新桐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向着屋外喊着邻居的名字,她的声音沙哑,任由她如何呼喊,在这深夜中,却不曾掀起丝毫的波澜。
“好孩子,你会没事的,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沈新桐对着腹中孩子开口,她撑起身子,只握住桌角,她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只将那桌子推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她气喘吁吁的倚在那,腹中已是开始了阵痛。
“咋了这是,沈姑娘,你没事吧?”
终于,院子里传来了邻居的声音,余妈妈披着一件夹袄,迈着小脚匆匆走进了沈新桐的屋子,举着手中的煤油灯一瞧,便是大惊失色,她慌慌张张的将油灯放下,上前便要扶起沈新桐的身子,一连声的道:“咋回事,起夜摔跤了?”
沈新桐已是十分虚弱,在余妈妈的搀扶下,她回到了床上躺下,她攥住了余妈妈的手,和她哑声道:“余妈妈,替我,替我请个产婆,我怕是……要生了。”
余妈妈闻言,眼睛便是向着沈新桐的下身看去,一瞧便是吓了一跳,只见沈新桐的裙摆已是让血水打湿,她有些六神无主,只喃喃道:“你这孩子才怀了七个多月,你这……你这是早产了呀!”
“余妈妈,快,帮我请产婆……”沈新桐几乎已是说不出话来,她也晓得自己此番提前生产,只怕要凶多吉少,她不敢流泪,也不敢喊,只盼着能憋着一股力气,将孩子顺顺当当的生下来。
“好好好,我这就去。”余妈妈答应着,将被子手忙脚乱的盖在沈新桐身上,便是匆匆冲出了屋子。
待产婆赶来,沈新桐的脸颊已是让汗水打湿,她躺在那,腹中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只让她按奈不住,发出一声声细小的呻吟。
产婆上前抚住了她的肚子,一摸便是与余妈妈开口道:“是要生了。”
“可她这孩子还没到日子呀,怕是胎位还没转过来,这可怎么得了?”余妈妈自己也是生养过孩子,闻言就是慌了起来。
“陈婆……”沈新桐一把攥住了产婆的手,灯光下,她的脸颊上毫无血色,但那一双眼睛却是又黑又亮,她看着产婆的眼睛,噙着泪一声声的哀求:“保孩子,不要管我,求求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陈婆念起她孤身一人,丈夫不在身边,自是有说不出的难处,如今又面临早产,心中便是浮起几分怜悯,她拍了拍沈新桐的手,安慰道:“沈姑娘,您先别怕,这老话说得好,七活八不活,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你放心,生下来准保能活。”
沈新桐听着她这句话,便是微微笑了,只虚弱的与产婆点了点头。
“来,咱们现在就开始,沈姑娘,你要听我的话,我让你用力,你就用力。”产婆捋起袖子,对着沈新桐道,沈新桐轻轻应了一句,又一轮的剧痛袭来,只让她情不自禁的蜷起了身子。
那产婆的一双手十分有力气,只分开了她的双腿,与她高声道:“好了,沈姑娘,开始用力!使劲儿!”
沈新桐听着产婆的话,便是攥紧了身下的褥子,一次又一次按着产婆的吩咐用着力气,她并没有喊,也没有叫,就那样咬紧了牙关,几乎豁出性命,却生这个孩子。
泪眼朦胧中,她的眼前渐渐浮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她看着他的黑眸灼灼,与自己温声说了句:“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笑,我会记住一辈子。”
沈新桐微微的笑了,她躺在那,仿佛看见在校场上,他将自己温柔的环在臂弯,抬起她的手,打出了那一枪,他的眉眼温煦,告诉她:“别怕,我陪着你。”
“云深……”沈新桐轻声呢喃着丈夫的名字,她的下身汩汩的往外流着血,她只觉身子越来越冷,产婆与余妈妈的话都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她看着傅云深向着自己伸出了手,她的眼泪扑一颗颗的往外冒,她抬起了自己的手,那样想握住他,那样想像以往那般扑进他的怀里,将自己所受的委屈与痛苦全都告诉他知道。
“沈姑娘?沈姑娘!”产婆一声大喝,用力的拍着她的脸,将沈新桐从那一片昏睡中唤醒。
“快,孩子已经快出来了,你再使把劲儿,再用点力,孩子就要出来!”产婆大声呵斥着,一旁的余妈妈也是攥住了沈新桐的手,在那里嚷道:“是啊是啊,沈姑娘,你可不能睡啊,想想孩子,你快打起精神!”
沈新桐的眼睛里渐渐凝聚了一些光,她微弱的点了点头,只攥紧了余妈妈的手,又一次拼尽全力,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血,才终于生下了那一个孩子,她和傅云深的孩子。
天色破晓。
早起的乡民就听一阵嘹亮的婴啼,从沈新桐的小院里传来出来。
“哟,是个小子!”产婆一手的血,脸上却是噙着笑,她捧着那个孩子,与沈新桐道。
沈新桐几乎连蜷起手指的力气也没了,她昏昏沉沉的看了那孩子一眼,她微微的笑了,继而便被无尽的黑暗所淹没。
沈新桐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孩子,孩子……”她张开了嘴,十分细弱的唤出了几个字。
“沈姑娘,你醒了?”听着动静,一旁的余妈妈便是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她的脸上含笑,只对着襁褓里的婴儿道了句:“咱们让娘瞧瞧,瞧瞧咱是多俊俏的宝宝。”
余妈妈说着,便是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襁褓送到了沈新桐身边,露出了孩子一张嫩粉色的,小小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