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中,一早来了一个青年男子,他身着西装,衬衣的领口整洁而挺扩,只将他颀长的身形又是拔高了几分,他站在人群中,清俊而醒目。
他的手里拎着许多东西,路过报刊时,却是停下了步子。
“劳驾,给我来一份时报。”男子的声音温润,老板闻言,顿时答应着将一份报纸递了过去,道:“先生请看,这是最新的报纸,刚从上海那边传来的。”
青年微微颔首,付过钱后,便是将那报纸打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这些时日,他一直伴着沈新桐母子住在乡下,已是许久不闻政事。
报纸上的内容千篇一律,通篇报道的皆是东北的战事,越看下去,纪鹏的心便越是沉重,就听一旁的有男子开口道:“前线的将士还在苦苦支撑着战局,江北和江南政府的那些官老爷却跑的跑,走的走,没跑的那些,也还在歌舞升平的过日子,再这样下去,日本人打过江,可不是迟早的事。”
“谁说不是,那些个官老爷平日里享尽了福,如今日本人一来,他们却跑的比谁都快,若是这天下当官的都像他们那样,还有谁能替咱们这些老百姓打仗?”
“话也不能这样说,这傅司令不还在第一线抗敌吗?”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开口,说道:“我听说他之前受了重伤,伤还没好就重新上了战场,若这世间能多一些像傅司令这样的人,又何愁打不过鬼子。”
“虽说如今傅司令和顾少帅两人联手,可我瞧着这一仗还是凶多吉少,”先前那男子说完,另一个男子便是接了下去,叹道:“那些日本鬼子,太难打。”
纪鹏听着人群中传来的话,他一语不发,只匆匆翻了翻报纸,便是拎起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报刊。
纪鹏回来时,沈新桐正守在摇篮前,为孩子绣着一件披风,见他回来,沈新桐便是站起了身子,和他道了句:“纪鹏哥。”
“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纪鹏神色间一派温和,只将手中大大小小的盒子全是放在了桌上,沈新桐看着他将那些包装打开,就见里面有听装的奶粉,和一些西洋的钙片鱼肝油之类的营养品,此外还有一盒点心,以及许许多多婴儿用品。
沈新桐晓得如今的世道艰难,这些东西定是纪鹏从黑市上淘来的,其中的不易,可想而知了。
“若你的奶水不够,这里有奶粉,可以搭配着给孩子喝,”纪鹏指了指手边的铁罐子,语毕,他又是拿起了一瓶药,与沈新桐道:“这里是鱼肝油,每天给孩子吃一点,孩子不会缺钙。”
“还有这个,”纪鹏打开盒子,就见里面码的整整齐齐,全是一些精致的糕点,散发着甜蜜的香气,“这些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沈新桐看着那一桌琳琅满目的紧俏的东西,心里便是有些酸楚,她向着纪鹏看去,道:“纪鹏哥,您为我们母子做的已经足够了,您不要再冒险去黑市淘这些东西了,万一……”
沈新桐说到这便不曾继续说下去,但纪鹏却也懂得的,她想说的,是万一出事,又该如何是好?
“新桐,你忘了,之前我在你家养伤的时候,你也曾去为我到黑市淘过消炎药。”纪鹏声音温和,眉目间更是一派平静,似是再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听着纪鹏的话,沈新桐的记忆便是回到了许久之前,那时候的她还是北平城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她还不曾认识傅云深,更不曾当他的司令夫人,而那时距今不过短短三年的光景,却好似过了一生。
“我今天进城,看了报纸。”纪鹏在椅子上坐下,为自己缓缓倒了一杯水。
沈新桐听着他的话,一颗心顿时抽紧了,她看着男人的侧颜,那一句话几乎到了嘴边,却终是不曾开口问出去。
“你是不是想问我,报纸上有没有他的消息?”纪鹏看出了沈新桐的心思,道。
沈新桐垂下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纪鹏见状,便从怀中取出一份叠的十分整齐的时报,放在了沈新桐面前,“上面有他的新闻,也有他的照片,你看看。”
沈新桐看着那一份报纸,只觉自己的手指颤抖的厉害,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将那份报纸拿起的,只觉自己的手仿佛不听自己使唤了一般,就连那薄薄的几页纸都要拿不动了似的。
纪鹏见她如此,只无声的起身,离开了屋子。
待纪鹏走后,沈新桐颤着手指终是将那份报纸打开,待看见傅云深在战地被记者抓拍下的照片后,她的眼泪顿时滚落了下来,泪眼朦胧中,她怔怔的看着丈夫的面容,分别已久,他明显的清瘦了许多,显得五官的轮廓越发深邃与冷硬,她动了动唇,十分轻微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云深……”
她闭上了眼睛,将那张报纸紧紧地抱在了胸口。
东北。
阵地上方才经过一场剧烈的轰炸,每逢轰炸后,战地上总会多出一地的尸首。
战壕中,傅云深一脸沉郁之色,他的眼底血红,只无声的倚在那,手中的烟卷已是快要燃到尽头,他却似浑然不觉一般,直到何副官上前,唤了一声:“司令?”
傅云深回过神,他闭了闭眼睛,将烟卷拧灭。
“司令,咱们撤退吧,据点……快要守不住了。”何副官额前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眼眸蕴着几分凄凉,和傅云深说道。
“守不住也要守,”傅云深眸心锐利,向着何副官看去,与他道:“咱们多撑一天,就能给后面的兄弟多争取一天的时间布防,吩咐下去,让弟兄们都给我撑住,就说我傅云深,和他们一起守这片阵地。”
“司令……”何副官声音沙哑,仍是劝道:“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您要不先回到后方,这里交给……”
“够了。”不等何副官说完,傅云深便是皱起俊眉,打断了他的话。
“司令,”何副官向着傅云深看去,终是鼓起勇气开口:“你想一想夫人,算算日子,夫人已经到了产期,说不定,她已经将孩子生下了,想想他们母子,您……”
傅云深摇了摇头,他的眸心浮起一抹深沉的痛色,只低哑着声音道了句:“我不敢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