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倒是好听,”长福由着丫头为她将披风穿好,抿着嘴抱怨道,“回回都是这般,怎么不来前就巴巴的让人送我过来?”
对此,顾炎欢也只能奉以无奈的笑意,将人一路陪着送到了将军府大门口。
大齐王朝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年轻的皇帝理应当坐拥着盛世,然而少有人知道他心中的苦闷。
先帝战死疆场之时,年仅七岁的皇帝就在中堂大人与自己亲生母后的扶持下登基,等到二十岁及弱冠方才亲政,如今不过也才两年。朝堂之中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大变化,然而暗里的风云涌动却来未曾停歇。皇帝想要将原本下放的权利全都收回,克制原来大权在手的权臣们,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更被皇帝视作心头大患的便是司元手中的兵权。军队是一个国家的底气与底牌,大齐王朝的这张底牌在先帝手上被分成三份,一份如今掌握在司元的手上,但那理应该被皇室掌握的三分之二兵权却也只剩下三分之一。
那个传说放着三分之二兵符,被太后亲自传到皇帝手上的玄铁盒里只放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玉狮子,剩下的两个坐孔全是空着的。这件事情成为皇帝的心头大患,忧心不已却不能说出口,只得派了无数暗卫在外搜寻。
但两年过去了,依旧毫无音讯。
长福小皇帝一岁,在与母亲关系不亲厚的情况下,他与这个妹妹的感情是最好的。但是长福爱慕司元以及盲目追逐的举动是皇帝不能容忍的,他自然更不会容许长福嫁给司元。原本想着长福婚后会有所收敛,可没想到她油盐不进,半分也不自知的样子,照样成天往将军府扑。这不仅样子上不好看,更让皇帝每天上朝时都有些愧于看见中堂大人与驸马爷。
训也不是没有训过,可听与不听又都取决于长福,她的骄纵任性哪里是一日两日能扭转的过来的。
就像是今天,皇帝没想到自己前脚派了宗安去宣旨赏赐,后脚就能传到长福的耳朵里,她更敢招呼也不打一个人就去闯将军府。本来长福赌气回宫的原因便不是什么真站得住脚的,到这会儿,皇帝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妹妹塞进马车里再配上出嫁时候的嫁妆让中堂家里再忍她一次了。
长福被宫人接回了宫里,连个停顿都没有,直接就让皇帝叫去了御书房里。
“朕说过你多少次,都已经做了母亲了,就不要成天摆出个小孩子的脾气,将军府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皇帝背着手,来回的在长福面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下来,狠狠的皱眉看着面上犹露出不在意神情的长福,“朕已经让人备好马车,一会儿你就给朕回中堂府去!”
长福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因此一声不响的在那儿站着,对皇帝的跳脚仿若充耳未闻。
皇帝见她这个样子又想起两人年幼时长福撒娇赌气的模样,心下不由得软了软,又扭转语气说了两句好听的,“你啊,将性子收一收,哪里能这样胡闹下去呢?时日久了,朕也不好总是护着你,”
长福向来吃软不吃硬,听皇帝这么说,她的面上才出现了一丝神情的松动,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的娇哼了一声,自己扭头走了。
皇帝尚且能被她随地晾着,说到底,长福真没有什么怵的人了。
而另一边,将军府被长福一搅合这一整天也颇为不安宁。老祖宗被打扰了午间小憩,心中烦郁,可到爷想起一件正经的事情。家里头有三个儿子,小的两个倒都成家了,只剩下一个最大的,反倒是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动静。这件事情在老祖宗的心头挂着已经有几年,如今被长福一闹,不免又放在最前头开始打算起来。
相比于外头几个院子因为长福所经历的混乱,云山院则显得十分平静。赵嬷嬷将各个丫头该做什么都仔细的吩咐了,更立了早起晚休的规矩。在人手方面的她是赞同季念文的,云山院虽然比不上外头的几个主要的大院子,然而也实在不算小,就现在的几个丫头小厮,真用起来要倒开便显得捉襟见肘。
蔺子桑和阿灵担了二等丫头的身份,得到的活计都算是轻松,原本说了是去司信泓的房里贴身照顾起居,然而到了司信泓那里却得到了回绝,只说是不喜贴身服侍,单将她们两人放在外室服侍,多只端个点心倒个茶水罢了。
阿灵对于这样的安排只觉得万分体贴,巴不得日日享受这样的清闲。这样的日子在蔺子桑看来也意想不到,她原本是被买做小妾而进的司府,如今却顺利的做了正经丫头,日子更过的顺心如意,虽然少不得也要看着主子的心思,可云山院显然已经比外头好了不知道多少。
这样的生活对于此刻的蔺子桑来说,已然具备了十分诱人的吸引力,足够拖住她的脚步与心思,再不去想其他了。
半月时间转眼就过,司末南方一趟来回将时间磕算的紧巴巴,好容易在最后一天回到了将军府,可整个人不仅瘦了且黑了,同刚出去时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实在形若两人,让老祖宗呼了好一阵心疼。
司末虽然不敢明着对司元提出异议,可是倘若说在心底里没有对司元的不满那就是假的。顾炎欢与他的感情一向不深厚,他甚至切切的怀疑顾炎欢心里挂念着的人是司元,因此连带着对顾炎欢也厌恶多过喜欢。
既然你让我将人纳做妾侍,那便合该让我光明正大的睡。司末带了点赌气的意思,一从南方回来,便连着四五天全都夜宿在子梅哪里。诚心让顾炎欢不高兴,也隐隐带着点让司元不喜的意思。
可这怎么说都是雅园里头的事情,司元哪里会多管。因此除了的确让顾炎欢心中烦闷以外,也并未牵动雅园以外任何人的心思。
子梅得的宠爱多了,心里虽然依旧端着小心谨慎的态度,对顾炎欢也依旧唯唯诺诺的伺候着,可到底是比从前有了底气,整个人通体都活络了起来。
一入四月,雨水就渐渐多了起来。虽说不是日日都有,可绵绵阵阵的依旧将京都的土地浸透湿润。
因为下雨,司信泓今儿个一早就没去武场,只坐在窗沿下读书,听着耳边滴滴答答的落水声,眼前恰好读到雨打芭蕉那一页。他原本要翻页的手顿了顿,视线越过窗台落到那几片在雨水里散发着翠绿色光芒的新嫩叶片,嘴角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外间传来几声碗勺碰撞,他才放下手里的书本,起身往外走去。阿灵一见司信泓从里面走出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小少爷,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司信泓的目光略略的从阿灵身上扫过,对她过分殷勤的笑容没摆出其他反应,只平淡的坐到桌边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阿灵垂手站在一边,虽然有心想要体贴服侍,然而却不知道从何着手。
她正暗自思忖间,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蔺子桑手里端着一只小碟子,上头放着半块红油腐乳。
“好在没迟了,”蔺子桑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放慢脚步缓缓走到小桌前,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照顾司信泓的饮食转眼已经有大半个月,她左右也琢磨出一些他的口味喜好。即便从不挑食,但是司信泓的确偏爱红油腐乳这项小食。今天一早她照例去拿小罐子里找,却发现已经空了。云山院一时找不到,她在库房里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一小坛子。
不过蔺子桑没有想到,阿灵今天会忽然兴起,将端送早饭这一项活计算在自己的头上。
“再端一碗粥来,”司信泓面上淡淡,可显然有了胃口。
阿灵被他的目光扫到,有些不情愿的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离开了。
“父亲一向不允许我多吃这些的,”司信泓忽然开口道,蔺子桑立刻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听。
“边关将士们的日子比不上京都,甚至比不上边远的一些乡野地方,有什么便要吃什么,这是常态,”他垂目看着自己碗里那一块浮在粥上的红油腐乳,神色半点不像是一个年方十岁的孩子。
对于司信泓,蔺子桑隐隐也存着讨好的私心,可到底还是将他看作幼弟。十岁虽然是一个已经被要求懂事的年纪,但是做到司元对司信泓这般,到底还是过分苛责了。
蔺子桑沉默了一会儿,她听着门外头已经慢慢停歇下来的雨声,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给司信泓直截了当的算了一笔账,“小少爷,其他小菜在折算起来少说也要一文前一碟,可这腐乳一文钱可以买两大块,你每日只吃半块,一文钱可以分成四天花,这是省了,”
她言辞切切,面上的神情也丝毫不像是安慰人,倒像是果真为司信泓占了大便宜似的,饶是自诩沉稳,司信泓也忍不住在她面上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