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兰站起来,往旁边走了两步,复尔又回过头来看着蔺子桑,“子桑妹妹,你为人一直是个通透的,如今我便同你多讲两句,居于人下哪里是万分小心便够了的,只要是居于人下,那便只能将自己的命都交到别人手上,”她顿了顿,忽而又脆声笑了两声,随即换了一副面孔,“你瞧我在说什么胡话?衣服我已经拿来了,子桑妹妹手艺好,往后少不了要再麻烦你,那边院子里还有些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蔺子桑的神色掩不了的有些仲怔,等子兰这么说,她才又回过神来,连忙送着她出了门。
子兰没再往下说,她也不紧着问。直把人送出了院子里,这才又慢慢的转身踱步往房里走。
自己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生活着,因为无起无伏便渐渐的安稳下去,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是和乐美满,但显然不是。她的命还握在别人的手里,只要有人愿意,只消一下,光是这将军府里就可以有人立刻将之夺舍。她从前未曾羡慕子梅有的际遇,然而却也从来没有否认过她拥有过的荣华,甚至也觉得这样的荣华虽然不再她自身的期许,可也曾被她认为是稳固的。
只要是居于人下,那便是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
蔺子桑低着头,看着那只小篮子里被仔细叠好的那件内衫,上头的破口与先前她见过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边缘甚至沾着点点未曾洗去的血渍。这一刻,蔺子桑却慢慢的沉静下来。
居下位不可,那便只有想尽办法争得上位。在这偌大的将军府里,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可能带着别样的心思。就算今天子兰有意点醒了自己,可这里头存着的深意到底是什么,蔺子桑也不能简单的下了决断。
那么,万全的法子便是只信自己。
“我听说,那一棍子直接就往肚子上招呼,第一下落下去就见了血,等三爷赶回去,命都已经去了半条,大夫看了,只说命是保得住,可身子却是废了,调养的好也少不了往后会落下些病根来,”
昨儿个在雅园里出的事情,不过第二天就成了其他院子里人人嘴里说道的谈资。
这样的事情在深宅大院里虽然不能说是少数,可是这将军府里到底还是头一回。无论是妙景院还是雅园里,人口关系都简单,子梅还是第一个当上侍妾名号的丫头。原本是个不少人眼红的,可这会儿在人的嘴里跌落到泥里也不过只是瞬间。
“到底还是自个儿不知足,做人妾的,哪儿能天天将爷留在自己房里?且不说还有胆子怀上身孕了,那避子汤敢情都是不喝的?”
“说到底也是活该,以为做了妾就不一样了?那到底还只是个贴身服侍的丫头罢了,哪儿真有什么不同呢,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哪儿,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过是迟早罢了。”
云山院位置偏,和外头的几个院子交流也少些。等到消息传到这里,已经又是一天以后了。
四个山字辈的丫头坐在一块趁着空闲时候说了几句闲话,自然也就掰扯到了这件事儿上。
“要我说,做丫头的就是做丫头的,其他一律揣在心里头不要往多了想,咱们就是这样的命,还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山香将手上绣了一半的手绢放到阳光下仔细看了看,随口又接了一句,“到底是命苦的,往后半辈子也不好过了。”
“听说长得不错呢,”山奈忽然压低了声音,密切切的对着其他几人道,“我听说一件事情,却不知道你们清不清楚。”
她这么一说便吊起了其他几人的胃口,她们纷纷将头凑近了,仔细的听着山奈后头说的几句话。
“原本有个院子叫春兰苑,那里头养着的丫头,本都是给三爷准备送到房里头的,那个妾便是里头出去的,后来将军回来,一怒之下才将那院子里的丫头都给送去了各个院子做正经丫头,我听说,里头一个月换一批丫头,都是模样极美的。”她看着众人好奇的眉眼,又得意的勾了勾嘴角,继续道,“旁的不说什么,有一样你们却是不一定知道的,咱们院子里的子桑姐姐,便是从那里头出来的!”
众位丫头脸上均是猛地一愣,露出些不可置信来。
山香小心的往旁边看了看,站起来将门给关了。
山奈坐直了身子,微微舒了一口气,又吩咐道,“倒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先前的事情了,这事儿你们也只管放在肚子里烂着,可不能对子桑姐姐说什么。”
“这那儿能和子桑姐姐说呢,”山香道,“那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再说本也不是她能决断的,子桑姐姐的为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是不是她自己决断这倒是不好说了,”山栀一挑眉,“我没卖身时便听说过这将军府的事情,从前向来都是一个月往那春兰苑里收一批人,卖身价格极高,也是因为明着要收做小妾的缘故。”
山栀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剩下的三个丫头对这情况全然不知,也无法断定她说的是真是假。
这时候,关上的房门被从外头猛地一推,哐当一声惹得众人心头一跳。
赵嬷嬷的脸从开了的门里探了进来,她皱着眉头,“大白天的,你们几个丫头关门做什么?快起来,哪儿能还在这里闲着?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天天这么式的,闲出病来!”
几个丫头立刻嬉笑着站了起来,同赵嬷嬷贫嘴两句,往门外头去了。
蔺子桑站在厨房里,小心的打开了放着腐乳的坛子。先前四月里那一回制成的腐乳味道虽说能入口,但到底还是不好吃。她只将那一小坛子给放进了自己的房里,又另外重新仔细的做了一份。到了这个时候,掀开坛子看了看,腐乳已经初具模样,带上了腐乳特有的淡淡的香味。
因着快到午饭时间,李厨娘也在厨房里准备着中午的饭食。这些天她常看见蔺子桑抱着那只小坛子闻来看去,经心的很。这会儿便挑了挑眉道,“几块豆腐,你倒是用心的很,”
“是用钱买来的呀,总不好浪费了去,”蔺子桑背对着她小心翼翼的夹出一块腐乳来,放到一边的小碟子里,准备一会儿和午饭一块送去给司信泓尝一尝。
“李婶子也帮我尝尝?”她回过头,对着李厨娘笑道。
李厨娘立刻嫌弃的扭过头去,看也懒得看她似的,“你快拿开,我可不爱吃这样的东西,”
蔺子桑这才收回了手上的东西,只含着笑仔细的擦了手,然后将那小坛子又放了回去。
“我听人说,前日里那雅园里被打去了半条命的小妾,原是与你也认识的?”李厨娘手上利落的切菜,嘴里倒似乎与蔺子桑来了闲聊的趣味。
蔺子桑轻轻点了点头,“原是一个院子里呆过的,后头便也断了联系,”
李厨娘慢慢的转过来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又马上扭转过头去,“哦,原来是这样。”
子梅的事情这两天在将军府上上下下都传了个遍,各个院子里的正主自然也不会没有耳闻。
司继从外头游学归来,认认真真的在妙景院里陪着季念文。季念文心里满足,便也懒得管这些无关的事情。只让人告了身体不适,连老祖宗那儿都少去了两次。
这事情要说最头疼的,也就是老祖宗。司末本就是她最操心的孩子,现下他的院子里出了事情,她少不得要管着。更何况,雅园里的两个人,看着倒都是稳重的,可那心性里头却全是孩子气。这一点老祖宗也是全部清除的,因此更就要多费一些心力。
司末本来存着让顾炎欢不喜的心思,因此与子梅多亲近了些。不过时日久了,也的确有几分怜惜的感情。更不说子梅有了他的孩子,这对于司末来说就更是头一遭的事情。院子里的小厮眼巴巴的跑去告诉他,他赶回去是心里本存着高兴和新鲜呢,冷不丁先看见的却是被顾炎欢让人压在板凳上打成个血人的子梅。
孩子没了,事事柔顺的妾也成了个半死只能用药养着的人。
司末心里哪里能够没有火气。闹到老祖宗那里时他连要休妻再娶这样的话都已经说了出来。
老祖宗哪里能依着他的性子,自然是要劝的。可司末的脾气犟,气性上来了哪里劝得住半分。当天下午便自个儿出去了,隔了两天才从外头回来。身上沾了满身的脂粉气,自此再不将顾炎欢看在眼里。
此时,顾炎欢坐在养性居,难得也同老祖宗垂了泪。
“这事情,母亲你看看,依照着规矩,我哪里做错了?避子汤是每回都让人给她端去的,只差一点,没有每回都看着她喝了,谁知道她有这么大的胆子,竟偷偷的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