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我原本看着书,也有些忘了时间,”司信泓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进碗里,刚准备下嘴,耳边却听见冬至开口了。
“这鱼可不能这么吃,”她一边说一边四下看了看,发现没备着另外的筷子,便有些责备的看了蔺子桑一眼,“这是怎么准备的?往常过来侍候都没有备用的筷子?”
蔺子桑没料想还有这样一茬,也是登时愣了愣,不过随即反应过来,“是我疏失了,我这就去取来,”
冬至也不说什么,她瞧着蔺子桑匆匆忙忙的小步跑了出去,自己则转回头来看着司信泓道,“小少爷,你年纪小,恐怕还不知道在丫头面前立规矩,从前也没什么,毕竟往后的日子还长,这以后啊,你少不得要有些威严起来,”
司信泓只当自己是个不知事的奶娃娃,冬至这么说,他便也就跟着轻巧的点头。
等蔺子桑拿了备用的碗筷进来,冬至就让她将那鱼肉里的尖刺全都挑出来,然后再呈给司信泓吃。她的动作不熟练,冬至夜没帮手的打算,来回一折腾,这顿饭等吃完,又是比平常慢了半个时辰。
可实在是累。
蔺子桑的心里难免也有了几分不悦。冬至打从来到这云山院开始,就将指手画脚的姿态摆的十成十的足。这样的事情往后只会更多而不会更少。
可不能莽撞,莽撞是最要不得的,她在心里反复的告诫自己。
这么一想,原本略显的焦躁的心情便微微平复下来。
一天暂歇,等入了夜里。
冬至闭眼躺在床上,想起今天白天她在这院子里的几番指点,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些微笑。
新晒制的铺盖还散发着蓬松松的味道,让她浑身放松起来。
一个没多大用处的嬷嬷,一个脾气软和的二等丫头,一群叽喳如同麻雀的闲杂丫头。这院子里实在都是一些没多少用的人,原先来时的担心全都被她抛去了天边。往后的日子,怎么看都是一派轻松自在。
真细细算起来,这里倒也不必养性居差多少。毕竟,养性居哪儿有她一派独大的余地。
对于冬至被老祖宗派入养性居,司元似乎并不想要插手。是以第二天在藏书阁,蔺子桑仔细的看了他的脸色,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的淡然。甚至不过是第二天,司信泓的不悦似乎都已经消散殆尽。
“昨天的字练到哪几个了?”司信泓见蔺子桑发愣,主动出声提醒了她。
蔺子桑这才发觉自己愣神,连忙回过头来,“嗯?”
她的余光瞥见因为他们这边说话的声音,而将视线转过来的司元的脸。
“昨儿个您说,那院子里的梧桐树长得好,故而练了梧桐二字,”蔺子桑垂下眉眼,温声道。
“是这两个,”司信泓点了点头,他将纸面铺陈开来,执笔略顿了顿,也抬起头看向司元。“今天父亲也在,父亲,你能为子桑姐姐留两个字让她临摹么?”
这样的请求在蔺子桑看来,略显得越矩了。然而因为是司信泓提出来的,她便也不能说什么。只在心里头默默期许着司元会如何应对。
假如将军直接将这个要求拒绝了,那也没什么值得难过的。毕竟自己现下,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罢了。蔺子桑这样安慰自己道。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司元竟然真的应着司信泓的话而站了起来。他接过司信泓手上的毛笔,略一沉吟,便在那白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眉目。
“两字便可?”他转头看着蔺子桑,似乎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蔺子桑迎着他的目光,尽量镇定,“两字便可,奴婢,谢过将军。”
白纸上,眉目二字苍劲有力,与往常她看习惯了的司信泓的字半点不像。笔势这东西,到底还是要有力道与年岁的沉淀。
司元放下笔,自个儿也站在书案旁边盯着那字看了一会儿。然后不知怎么就转了身,往外头走去。
蔺子桑仔细的为司信泓磨好了墨,然后将纸笔拿到另一处,一笔一划的小心仿照着司元的笔势写了起来。
绛紫园里,假山旁。
几块造型奇异的深色石头堆叠在一起,恰好是一人的高度,司元站在旁边,正好有一半的身子被遮挡隐没在其中。
“主上倒真不准备插手?”
有一道清灵的女声,遥遥的不知从哪儿传来。
司元转身,将自己的视线从假山旁的一株小花身上移开,然后落到了那缓缓走来的女子身上。
“插手什么。”他的指尖从一旁的矮树上抚过,指尖沾上了些许湿润的水珠,轻轻一碾,浸润在了指头上。
女子身着一件月色的裙衫,脸上虽不刻意,可媚色大盛,款款而来间也是折柳身姿。
“云山院新来的那个小丫头,就只这么放着?倘若要动手,那不过是我一招的事情。”
“阿锦,这样的琐事,什么时候也能让你挂在心间?”司元看着面前的人,脸上清冷一片,“看来我倒不该让你回到这京都来,”
“倒也不只因由这个,大概是我成日憋闷在那一方小院子里头,的确有些让人厌烦,”被司元称呼做阿锦的女子倒是笑开了,“那丫头事情多得很,我有时候应付的犯了,恨不得直接拍她一掌才好,这才过了一天呢,”
“不过是这么一个丫头,倘若这都忍不过,那往后便也至多如此罢了。”司元话中有话,显然意指的并不只是她。
阿锦了然的点了点头,“这倒是的,不过,”她眼里闪过促狭,“主上对那子桑,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吧?”
这些年跟在司元身边,这倒算是头一遭。
司元原本已经移开的目光,因此又转回了阿锦身上。里头冰冷的意味,让那阿锦立刻低下头去。
“是我僭越了,望主上莫怪。”
“将,将军?”不等司元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小小的女声。两人一起看过去,瞧见了那重重花枝后头露出疑惑神情的冬至。
司元往外头走了一步,问道,“什么事。”
冬至慢慢走了两步上前,不动声色的在司元身边看了看。明明方才还看见一个眼生的女子站在将军身边,怎么这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冬至心头闪过疑惑,却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屈膝行礼,“不知将军在此,是奴婢冲撞了。”
“无碍,”司元的语气倒不严厉,他看着冬至的头顶心,缓声问道,“哪里回来?”
冬至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指微微握紧,因为被这样直接询问而生出一点紧张来。不过她垂着头,声音还算沉稳,“昨儿个到云山院时匆忙了些,还有些东西没从养性居取来,方才特意去取了,省的日后麻烦。”
“原来是这样,”司元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便不再理会冬至,径自转身走了。
等他的脚步离开了绛紫园,冬至站在原地,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身往刚才司元站过的地方走去。
那一处假山怪石,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冬至站了片刻,那点犹豫和怀疑便慢慢淡了。兴许是自己看错了吧,绛紫园里的花开的正好,有不少就是月白色,她的眼睛一打晃也是有可能的。
冬至这么想着,然后徐徐的往云山院去了。
“眉目,是人的五官中最独特的地方,子桑姐姐的眉目便生的极好,”司信泓指着司元的那两字,照例的仔细说了两句,他又低头看了几个蔺子桑照着写的字体,赞许的笑了,“子桑姐姐的字同初时相比,已经好了许多,只不过还缺些力道,”
“练字这事情,我也想过了,左右是急不得的,”蔺子桑握着笔,耐性的重复描摹着那两个字,“如今每日这般抽出些时间来练,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司信泓无声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意。
冬至回了云山院里,迎面便扑过来一只小虎,倒是骇了她一跳。她往后猛地退了两步,瞪着眼睛看着那小畜生。
小虎本就机灵,刚才恰巧是在院子里自个儿转圈子玩的时候不小心靠近了冬至。她不喜欢小虎,这一点,小虎本也是知道的。冬至瞪它,小虎便顺势往后一退,然后兀自也呲了呲牙,有些凶狠的看着冬至。
再怎么不喜,这小虎也是在司信泓名下的养着的,再者说,冬至觉得自己怎么也犯不上和一只小畜生生气。
由是,她轻哼了一声,再不去看那小虎,自个儿饶过空旷的院子,回房去了。
小虎转头盯着她的脚步,等冬至将房门合上,它才又跳脱的在院子里奔跑起来。
怜妃中午陪着皇帝用了午膳后就没有离开,硬是在御书房里缠着皇帝又是笑又是闹。她生的媚,又是个会撒娇会使坏的,在一众妃嫔中最得皇帝的心,是以入宫两年来盛宠不断。
王启正得了皇帝的口谕来见,却没想到年轻君王的怀里还缩着一张风骚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