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共多大一件事情,母亲说的严重了,”司元脸上依旧是浑不在意的神情,他甚至没将目光全部移到老祖宗的脸上,“阿末如今是个什么样子,我已经懒得管,从前在春兰苑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可现下怎么样?他将手伸到了信泓院子里的丫头身上?这中间隔着多少层,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心里要是真还存着一点聪明,都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老祖宗被司元堵得哑口无言,双手颤抖不休。
司元没有停顿,又对一旁站着的婆子道,“去把阿末请过来,让他自个儿说说,这人要怎么罚。”
婆子不敢不应,只得低着头快步的退了出去。
“你叫他来做什么?我早上还去看过,还是晕乎乎的,你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来?”老祖宗一听司元要叫司末过来,立时急的站了起来,指着身边的春分道,“还不快去把人给叫回来,怎么还真去了!”
司元瞧了春分一眼,春分红了眼眶,转过头去恳求的看着老祖宗。
老祖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实在是,实在是,荒唐!”
司元自是饮茶,半句多的话也不打算说。
司末身子并不算太好,这被砸了一下脑袋的确也不算轻的,故而是真病了两天,只不过是老祖宗每回去看他的时候,总少不了装出更加病弱的样子罢了。
然而,司元让人来请,他哪里敢不动弹,当下恨不得脚下生风,立时就飞到了养性居去。
“大哥,母亲,”司末饶过堂中跪了一地的人,心里已经知道不妙,他先给两人行了礼,然后慢慢挪到了老祖宗的身边。
老祖宗连忙揽住自个儿的心肝宝贝,拉到身边坐下,又是手绢擦头,又是紧着问东问西。
司元懒得听这个,直截了当的问,“让你过来,不是为了问你那天晚上的荒唐事,就是看看你的打算,怎么罚子桑丫头算是好?”
司末连忙笑了,来前请他的婆子已然与他说过这屋里的大概情形。知道司元会这么问,他已经想好了对策,“大哥,那晚上的事情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她总归只是个丫头,不好罚的太重了,我看,杖二十已经足够了。”
杖二十,那也是要没半条命的。
司元连犹豫都没有,将自个儿手上的茶杯猛地掷向了司末的肩头。
“瞧瞧你现在的混账性子!”司元冷着脸面站了起来,压根没理会司末的唉声痛呼以及老祖宗的惊叫,“你只当是自己的家里,强抢个丫头就不算什么了?倘若在外头,莫说花瓶砸头,你让人活剐了喂狗都没人理会,你自当是个祖宗,如今脑子里除了男女之色还装了那些多的?我带的兵里出了你这样的孬种,削了脑袋都是轻的!”
这一屋子人,连同老祖宗与司末俱是被司元身上骇人的气势给吓住了。司末忍住肩膀与手臂连接处的巨疼,腾地一声朝着司元跪了下来,“大哥!这回是我错了,你罚我吧!”
司元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朝着老祖宗道,“母亲,阿末如今的性子,多半都是你惯出来的,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从今往后,你不管教他,我也懒得管教,只是如果再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唰的一声指向了司末的左臂,“他这手便别想再留了。”
司末被那明晃晃的宝剑给吓得软了身子,直直的往后仰倒过去。老祖宗也是给吓出了眼泪花,扑过去抱住了司末,“你这是做什么!阿元,这可是你的亲弟弟!”
母子两个抱着流泪,屋里顿时乱作一团,好一番热闹可看。
司元这才收回宝剑,缓缓的将剑身给插.回了刀鞘里头。
蔺子桑一开始的惊惧终于也在这个时候给踏实的落回了底。她还跪在地上,膝头已然发麻,低垂的视线里,一双镶了金边的黑色云纹靴映入了她的眼帘。
“站起来,”司元道。
她依言而立,却膝头酸软。不至于摔倒,可到底站的不稳。一双大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修长的手指略微收紧,引得她心头狂跳,脚下的每一步仿佛都更加踏实了,又好像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云端,虚无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坠落下去。
司信泓瞧着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仲怔,然后无言的偏了头。
今天的这一番闹腾过后,纵使是老祖宗与司末对云山院存着不喜,却也不敢因此再有所发作。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情不到第二天就在京都的街头巷尾流传开来,成了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谈资。
人人都知道将军府的三少爷是个没出息的,惯常是个被宠大的败家子。可将军是什么果敢的脾气,哪里能够容他胡闹?那是连亲兄弟的手都敢剁的!听说一只茶杯飞过去,三少爷手臂当即骨头就断了呢。
这都是将军果敢,大齐朝有这样的大将军,那是大齐子民的福气。
这些都是百姓口中的说辞,夸耀起来谁也拦不住。
将军府里生活着的人,对外头的传闻知道的自是不多。司信泓忍了一天,第二天到底也还是按捺不住将李厨娘叫来问了。
主屋的门关的严实,他压低了声音看着自己对面站着的胖厨娘,“阿锦姐姐,父亲打算将子桑姐姐也收了进来?”
李厨娘笑了,“阿泓,你这话说的,却像是你父亲要收了子桑做小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信泓有些着急了。
“子桑姐姐她和你们都不一样……”司信泓慢慢低下头去,低声的语调里透出认真。
李厨娘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头,正色道,“她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这要看你怎么看了,子桑是个聪明丫头,多的你不用担心。”
父亲是要做大事的人,他身边站着的,哪个不是绝顶的高手?这些人里,多一个子桑不多,少一个子桑不少。司信泓的心里存着私心,并不想要让蔺子桑最终也慢慢变成像是李厨娘一般精巧却带着面具。
“她不会和我一样的,”李厨娘意有所指,却没有将话完全挑明白,不待司信泓再追问,便就离去了。
昨日里养性居那一闹,冬至两边都没有讨好。原打算畏缩着在养性居呆着,左右恐怕云山院的人想起她来也不会来养性居要人。不过,冬至的这点打算,只等到第二日便给落了空。
司元亲自发了话,压根没有将她给忘了。凡是与这次事情有关的丫头小厮,一律发卖了出去,再也不能留在这侯府里头。冬至由此出了侯府大门,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便不再赘叙。
司末这一番荒唐,侯府上下极有默契的全都绝口不提。就连雅园里头的顾炎欢都未曾有所表示,除了来老祖宗这边请过两次安,剩下的时间要么呆在雅园里头,要么去妙景院里请教请教府里账面上的事情,此外哪儿也不去。
就这样,时间转瞬又往后挪了一个月,眼瞧着到了七月末。
司末的伤已经好的八九不离十,顾炎欢在这个时候恰恰巧巧的就传了喜讯出来,一个月的身孕不迟不早的,将老祖宗心头积攒了一个月的阴郁给冲的一干二净。
如今两个儿媳都已经有了身孕,如何能再圆满些?等这两个孩子出生以后,云山院里的那个庶子怎么都得收敛一些。
老祖宗的心由是越发的宽了。
“小虎!”厨房的窗口里抛出一块肉来,还不等落地就被外头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猛扑过来接住叼在了嘴里。
蔺子桑坐在自己房里,从窗户中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虎的身形几乎每天都在变化,如今每天吃下七八斤肉全然不在话下,细细算起来恐怕不过是饱腹还稍微欠着点呢。人看见它的第一眼,再也不会将它错认成一只大猫,光是四肢落地,小虎的脊背已经超过了蔺子桑的膝头。它额前的“王”字虽然还略显得稚嫩,可其中已然有了王者之气。
这都是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当然也有,首当其冲的就是,云山院这点院子对于小虎来说已经太小了,它日益显得焦躁不安起来。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小虎不耐烦的甩了甩尾巴,又将自己的身子往树荫下头缩了缩,不耐烦的浅浅打起盹来。
蔺子桑掐着时辰从屋里出来,恰好看见厨房上头的烟囱里冒出了烟。她的用十指挡在眼前,遮住那刺目的阳光,然后从沿廊靠着墙的那一边往厨房走去。
李厨娘背对着蔺子桑站在灶台前,她的腰肢就从粗若水桶变成了盈盈一握。
倘若不是云山院里的几个丫头天天瞧着她,恐怕谁都不敢认眼前的人就是当初那个肥粗的李厨娘。
要李厨娘自个儿说,这不过是因为天气太热,她连易容都懒得弄罢了。一天减去一点,如今站在这儿的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阿锦罢了。
面容到底是要遮掩一下。